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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09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98

    相期以酒

    刘琼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09日   03 版)

        “燕山雪花大如席”,窗外,雪花飘了一整天。约酒吧,“能饮一杯无”? 在北京生活,各种忙碌,各种奔波,因为雪,于是不顾了,东南西北朝一起凑,凑齐后,能喝不能喝,都端起了杯。这是北京人的局气。不过,我永远都是酒场上那个有豪气无能力的千年小白。

        说千年固然夸张,但二十五六年,确实是有了。那个时候,刚到北京,刚刚结婚,准单身汉的日子,免不了就有各种饭局。我是零起点,又从南方来,长得瘦弱,自然没有人会跟我端杯。能端杯的姑娘多了去了,是真能喝,面不改色,四五两白酒就下肚了,还能悠悠扬扬地唱上几首。能喝,能唱,还能写,说话也痛快。到北方,就得有北方人的样子,干新闻也应该这样,心里真是羡慕,便暗下决心,要全方面学习。当晚就从街对面的超市买了一瓶红葡萄酒,忘了是王朝还是张裕。不能喝,也不懂行,不知道红酒要醒一醒,端起杯就喝。结果,到了嗓子眼,硬是下不去。这瓶红酒在餐桌上待了大半年,年底大扫除时,想了想,还是原封不动地送进了垃圾箱。事后聊起,大家大笑不已,说不会喝酒的人很多,像我这种不认酒命、憋着劲练的人还真不多。我对酒的决心也只有这么大了。

        说到底,还是不服气。按说我是有“酒基因”的人。我们老刘家,特别是男丁,到了一定的年龄,似乎都是酒场豪杰。记得小的时候,晚饭前半小时,雷打不动,是祖父的快乐喝酒时光。祖父喝酒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多高级的下酒菜。祖母一辈子都在伺候祖父,把祖父的口味研究得透透的,炸个花生米、炒个辣椒酱,祖父都能喝上两小杯。两小杯,不多不少,是祖父的量。然后祖父自己收杯,有没有人陪,都是这样。蹭酒或陪酒的人最后往往自己把自己喝高了。父亲年轻的时候不喝酒,也反对祖父喝酒。父亲总说祖父要是不喝酒,会活得更久。

        那年春天,我们家刚刚由干休所搬到绿影小区,祖父很开心,便来住几天。想到端午将至,孙女就要回来了,祖父陪祖母逛菜市时说“买点粽叶吧”。我爱吃粽子,每年端午,都一定要吃上几只纯糯米裹的白粽子。包粽子是祖母的拿手好戏。那天晚上,祖父也是喝了两杯小酒,突发脑梗,当晚便告别了人世。

        有意思的是,从前竭力反对祖父喝酒的父亲退了休以后,对于酒的兴趣突然大增,酒量也还不错。父亲的“变法”,成为家中打趣的话柄。大姥姥说这是老刘家的遗传,我们家把“姑妈”喊作“姥姥”。这个遗传,难道传男不传女? 我这个大姥姥也很豪放,某年春节,曾经端着酒杯,要跟比她大十几岁的小嫂子也就是我母亲一较高低,结果,没喝几杯,就倒在了餐桌上。老刘家的媳妇酒量比姑奶奶大。

        中国式家庭,出面应酬的通常是男性,许多女性自己不喝酒,也反对男性喝酒。酒后失德,酒后乱性,酒后误事,酒后闹事,等等,反对的原因很多。我不反对。我不仅不反对,我有时甚至觉得男性就得有点酒量,不必常喝,不必多喝,真喝起来,最好千杯不倒。

        我赞成喝酒,还不完全因为老刘家的熏陶。事实上,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酒这种杯中物,不仅历史悠久,而且始终都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会喝且能喝到一定境界的人,西方叫酒神,文艺理论还繁衍出酒神精神。东方则叫酒仙。酒仙是东方式审美追求。酒能浇愁,又能燃兴、助兴、尽兴。有酒助兴,人们方能从日常的理性和拘谨节奏中解放出来,感情获得尽情抒发。特别是中国人,诗酒文不分家,这才有“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才有“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仅从流传的文本看,从李白、杜甫到苏东坡、辛稼轩、李易安,不仅诗词写得好,酒量似乎都还不错。把酒言欢,“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 庐陵欧阳修也”,每每读至此处,虽不能酒,心向往之也。

        同样是饮料,茶和咖啡则明显没有这个功能。许多人用咖啡提神,这个“提神”,相当于更加清醒。多年以前,空腹连喝三杯咖啡之后,我亲历了一次“醉咖啡”。咖啡不可连续喝,不能尽兴而归。心脏狂跳、濒死般的难受让我长了记性。茶里虽有咖啡因,但量不大,连续喝没大问题。

        比较起来,只有酒,能很快放松情绪,打掉伪装,有效地拉近人和人日常绷着的距离。所以,许多人喝酒都喜欢成群结队,酒桌上许多趣闻也由此产生,一些有意义的事,也会发生。记得当年看鲁迅日记,对鲁迅饭局的多少以及参加饭局的人、菜式和酒量都尤其感兴趣。鲁迅是绍兴人,绍兴产黄酒。绍兴黄酒,男男女女都喝,女子喝得似乎更加普遍。我在浙大读骆先生的硕士研究生时,最爱干的事就是去他家蹭饭。骆先生的母亲,其时已经八十多岁了,烧得一手好菜。每天中午,菜烧好了,老太太就拿出小酒杯和烫酒壶,烫的就是黄酒,还要打进去一只生鸡蛋。我才知道黄酒养生。老太太是绍兴柯桥人,活了将近一百岁。

        鲁迅对酒不考究,绍酒、白干、红酒,似乎都喝。喝酒时,也谈文章,也谈国事。这是成群结队喝酒的好处。

        还有一种喝酒是独自喝,享受的是另一种境界。“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李白式的独自喝,看起来是闷酒,其实是浪漫主义的自得其乐。且不叨扰他人,是真正的放松。祖父的晚年就爱喝这种独酒。在祖母的嗔怪中,一边喝,一边与小孙儿逗笑几句,再听听新闻,看看报纸。

        南方的箬叶开始分株了。一喝酒脸就红、好脾气的小老头,去世已经整整三十年了。这个春天,我想陪父亲去祖父的坟头祭上一壶老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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