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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2年03月02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97

    饮之尴尬

    南翔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2年03月02日   03 版)

        在古代汉语中,饮即喝,喝可以是喝水,喝汤,却常常特指喝酒。

        你看“饮”之词源,在商代的甲骨文里,“饮”是这样写的:“㱃”,这是一个会意字,一个人伸手扶着酒坛(“酉”),张口吐舌向一个坛子舔饮的形状。古代酒器之名称或种类,多达二十多个,如觥、罍、樽、觞、钟、盅、爵、斗、白、觯、角、觚、酌……简直比饭碗菜盘的类别多得多。

        我在各博物馆看青铜器,那些不大的物件,一字儿排开,隔着人高的玻璃大柜看不仔细,我便往酒器上猜,虽不中,亦不远矣。

        在不同的酒宴场合,我曾多次听到桌边朋友挡酒时说:本人滴酒不沾。

        我是一点酒量也没有,可是从未将“滴酒不沾”这个词说出口,因不觉得这是一个褒义词。既然老祖宗给我们留下这许多类别的酒器,可见,饮酒之风不仅古老,而且紧要,它就是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是传统文化中一块不可生生剥离的血肉。

        皇皇古典文学中,饮酒跟多少豪爽之人、豪放之事、豪迈之举相关联啊。

        一部《水浒传》,好酒之人比比皆是,感觉不善饮,就距离梁山好汉远矣。武松在景阳冈下连饮十几碗酒,也只有五七分醉。其他如朱武等三人,一顿饭就各自“吃了十数碗酒”。鲁智深是另一位有海量的英雄,他最著名的一次饮酒是大闹五台山,做了几个月和尚,馋得不行,偷偷跑下山买酒喝。人家不卖酒给他,他就用暴力,踢倒了卖酒的汉子,自顾自吃了起来:鲁智深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无移时,两大桶酒吃了一桶。

        试想,鲁智深如果不是如此这般好酒量,哪能在东京大相国寺给几个泼皮开眼,借着酒劲,阻挡他们爬上大树去赶走聒噪的乌鸦,使劲一拔便连根拔出来一棵粗壮的垂杨柳? 武松如果不是十几碗酒下肚,上山见到一头吊睛白额大虫(老虎),只怕会先失胆魄,再失蛮力,如此,哪里还有武松? 小说还怎么写?

        如果说《水浒传》里的主角都是雄强之辈,不免以饮酒为快事,那么言情小说《红楼梦》呢? 有人统计,直接书写喝酒的场面多达六十多处。作为全书一个肯綮的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饮仙醪曲演红楼梦》里,宝玉被带到秦氏房中,便觉甜香袭人。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是宋朝大学士秦观的一副对联: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先是仙醪,再是酒香,可见酒之迷人。即便弱柳扶风一般的林黛玉,在魁夺菊花诗一幕里,吃了点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此时不是想吃点姜醋,而是想到“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着接茬:“有烧酒。”

        古人无论男女皆能饮,故而,我从来不说自己滴酒不沾,即便不善饮不能饮,一不以过敏为遮掩,二不端茶以代饮,总是端着一只小酒杯,里面的白酒浅浅盖底,却也每每不能一饮而尽。

        犹记得,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应邀到杭州开个笔会,初见面的老朋友余小沅带我去他一位法院的朋友家吃饭,举箸之间,我才喝了一小杯啤酒,第一口饭菜刚下肚,胃肠里便翻江倒海,终于没忍住,跑到人家的厨房里乱吐了一气。到一个陌生人家里吃饭,没开吃就吐了,那种尴尬非言语所能形容。脸红了半边,那不是酒劲,是羞愧。

        更早的一次,是我念大学前,在火车站当工人,单位到家里有两个小站路程。一次在家里喝了点葡萄酒,乘车返回单位,刚上火车,就在角落里吐开了。一名女乘务员赶紧拿着扫帚和铁箕子过来,在我脚下清扫,她的那个白眼,令我一直不能忘记。

        有了几次这样的经历,我即便喝一点点酒也小心翼翼。尽管同桌客人总是鼓励,酒量是练出来的,可我相信,总有一种人,酒量练不出来,即便送他一本包含各种酒功秘籍之《葵花宝典》,也是徒然。

        我从来不反感酒,一是如上引经据典所述,再是我父亲能饮。

        一位好父亲,纵使平凡,也是儿子从小的膜拜对象。

        忍辱负重的父亲,从未苛责过儿女,不仅在单位财务室是领衔轧账的好手,从未有过差池,更未闻有过贪腐之失——在那个无比峻严的时代经受住了各种审查。他还是家务事的里手,包括开荒种点自留地,“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父亲不抽烟,不打牌,如果说有点小嗜好,一是喜欢吃水果糖,再是乐意喝点小酒。

        我小时候所在的那个赣西铁路边的小镇上,副食品店里多用一溜儿坛子盛酒。我每次带空酒瓶去打酒,便见那个天热只穿一条裤衩的肥胖老头把持。他揭开坛子上的沙袋,用竹勺子舀酒,半斤的、一斤的竹勺子都有,舀酒的竹勺子,在离开酒坛的那一刻,总会掂一掂再倒入空酒瓶子里。我就下意识地盼望,仁慈的胖老头,你别老掂酒勺啊! 让那些顺着竹勺流回酒坛的酒,顺着漏斗流进我的空酒瓶吧。

        那是物质匮乏的时代,每逢过年,我工作的火车站除了分猪下水,还会分点烟与酒。白酒是樟树的四特酒,黄酒类是上饶的清华婺,九江的封缸酒或抚州的麻姑酒。

        能给父亲带一些市面上不容易买到的酒回来,他喝着高兴,我看着他喝而高兴。这就是一种过年的感觉。我曾经问过父亲,他喝醉过没有,他说从来没有。是他喝酒有节制? 还是他酒量实在太大了? 我只记得别人喝酒是头上冒汗,他是脚底冒汗。莫非酒都变成汗水,从脚底发散了吗?

        现如今,基本上什么样的酒都能买到、喝到了,父亲却不在了。这也是每年清明去他灵前祭奠,我姐弟都会给他奉上一杯酒的缘由。

        很多秉性和能力都有遗传,为何喝酒没有遗传呢?

        谁能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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