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施恩、感恩、报恩,作为一种人伦理念与善行整体,共同体现一个“德”字。这里有大量蕴含丰富的课题值得我们多层次、多角度进行研究与体味。
施恩者——感恩的对象,分为主体性存在与非主体性存在两类。前者目标往往是具体的,角色分明,易于分析与把握。比如个体化的父母师长,群体类的国家、民族、社会团体;后者则是博施普被,广布恩泽,虽可感知却难予确指,多属于大自然,如阳光、空气、土壤、水分,皆为人类以至其他生物的生命之源。两者的同一根性是无私奉献。非主体性存在有“三无私”之说:“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礼记》中孔子语)。就主体性存在说,父母对于子女,师长对于门生,也都是无私奉献,没有功利性考虑的。
与此相照应,感恩与报恩也有这方面特点。感恩、报恩是行为主体在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对于曾经施予自身恩泽的人和事物的一种感激与回报。感恩意识是指人们感激他人对自己所施的恩惠并设法报答的内在心理要求,是一种普遍存在于人类社会中的行为规范,也是任何文化公认的基本道德律。作为一种传统美德,它是纯粹发自内心的感念,并非一对一地简单报答。马克思指出:“道德的基础是人类精神的自律。任何强制性的‘外烁’都难以奏效。”道德的本质是自律,而不是他律,是一种积极的、正面的肯定行为。
感恩、报恩关乎高尚人格,“唯贤者为能报恩”(《说苑·复恩》)。有人问爱因斯坦:何以取得如此伟大成就? 答复是:“这要感谢他人。”他说:“我每天会提醒自己一百次,我的内在和外在生活,都是仰赖他人——无论活着或已经去世——努力的成果。所以,我必须竭尽全力,希望能以同等的贡献回报我从过去到现在自他人身上所获的一切。”
感恩,是一份美好情感,一种健康心态,体现着优良的品质,润泽着积极的人生。依我的直感,当心中充盈着感恩之情,就会觉得浑身溢满了活力,感到分外的滋润,生发出一种愉悦感、充实感和积极向上的动力,进而深化对人生意义、生命价值的认识。有人说:“感恩意识好比是人性深处的一根琴弦,一旦拨动,就会产生共振,引起共鸣,已有的道德情感就会得到增值和升华,从而促发更多美好的情感和行为。一些社会矛盾和问题,就会在相互理解和包容中消蚀在萌芽状态。”
当然,事物总是复杂多变的,另外一面也应予关注。也许正是由于施恩者的无目的性、无功利性,一切源于自觉自愿,“为而不有”“功成弗居”,这样,就往往更易为人们所忽略。有些人长期处于一种盲目、麻木状态,对于“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诗经·蓼莪》),这些习常惯见的恩德,早已抛诸脑后,一切都看成是天经地义,应该应分的,无须感念与回报;至于阳光雨露、“地母”“天公”的浩荡洪恩,就更是熟视无睹,不在话下了。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注重亲情伦理和道德关怀,倡导仁爱诚信以及相互间的责任、义务,强调道德自我修养、人格自我完善。但是,在现代化的发展进程中,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传统理念也包括感恩意识,遭受到严重的冲击。市场经济奉行公平竞争、等价交换、优胜劣汰原则,强调自我意识,追求的是投入的最小化和收益的最大化;而网络的虚拟性,进一步导致人际关系的疏离与淡漠。受此影响,人际关系向实利化、工具化、物质化演进,特别是年轻一代,感恩意识呈现弱化倾向。
树立感恩意识,关乎全民族的思想道德建设,这是一项入脑入心的系统工程,其艰巨性不言而喻。这里有如下一些课题——
感恩的前提是知恩,承认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受恩,受父母师长之恩,受社会、祖国之恩,受环境自然之恩,承认自己亏欠大千世界多多,“每天提醒自己一百次,我的内在和外在生活,都是仰赖他人”。这样,就能懂得感恩和回报。
“灵台无计逃神矢”(鲁迅诗句),知恩有赖于心灵感化。这是一种以情动情的情感汲引,以德报德的道德馈遗,以人性唤醒人性的生命感召。
报恩体现了知行统一,是一种生命行为,“天地之大德曰生”(《周易·系辞》)。应该升华到人生观的高度。只报具体恩主,也是善行,但终属初级层面;古今之树鸿德、成大器者,无不以家国情怀,抱崇高理想,用一生的修为回报祖国、社会之深恩大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