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史探幽　独具创新

    我国历史上第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纪传体通史《史记》因体例规模宏大、内容包罗万象的特点，对后世史学、文学、哲学等均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从语言学的角度看，《史记》语言风格多样，雅俗兼备，不仅采录了当时众多生动形象的人物对话，而且在引录先秦文献过程中改笔精深，取意细腻。凭借这独特的语料价值，《史记》无疑是汉语史研究的一座宝贵矿藏。但迄今为止，学界对《史记》词汇的研究多为专题性讨论或零散论文考释，系统全面的专著研究一直阙如。令人欣喜的是，近期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的结题成果——池昌海教授《〈史记〉词汇研究》一书的出版弥补了这一缺憾。该著首次系统性地对《史记》的词汇做了调查和分析，同时就汉语词汇学的相关基本理论和研究方法等也作了有益的衍生性探究，这对于汉语词汇史的研究、词汇学理论的发展以及语文辞书的编修等均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通览全书，其研究特色和学术贡献概括如下。

    首先，该书的研究视角既有静态深度的系统描写，也有动态宏观的历史比较。断代专书词汇研究始终是汉语史研究的基础性工作，似于解剖“麻雀”，力求对微观细节的充分缕析。本书秉承着这一优良传统从《史记》的单音词和复音词两个方面入手，注重对词汇的构成属性、意义类型以及演变脉络等进行精细化考察。如作者以占比最高的名词为突破点，从自然、人体、人称、方所、时令、经济、生活、文化、建筑、交通、军事等方面对单音节词的词义属性和演变规律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描写分析，并且以微观刻画通达宏观全景，全方位地展示了西汉时期汉语单音词的基本概貌。更为可贵的是，作者不止步于专书词汇的封闭式研究，放眼历时纵线，兼与《尚书》《诗经》《左传》《吕氏春秋》等一批先秦文献词汇进行动态比较，并借以观察归纳汉语词汇的数量表现、类型构成及发展演变的宏观态势。可以说，该书以点窥面和动静兼顾的研究取向为当前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了可资借鉴的研究范式。

    其次，该书的研究方法科学多元，传统与现代的结合相得益彰。在扎实的传统语文学研究基础上，该著还注重实证性的数据计量，积极吸收现代语言学的理论和方法。基于五十余万字的史书语料驱动，作者将定量与定性研究相结合的方法贯彻于研究始终，对《史记》的词汇系统及其下位分类、不同类型词汇的发展演变等均进行了穷尽式的数据统计。翔实的数据不仅为学界研究提供了极具价值的参考，同时也确保了词汇性质研判和语义规律推导的准确可信。另外，书中所自觉运用的先进语言学理论与分析方法凸显了本研究的思辨性及学术性。比如运用语义特征分析法准确刻画了《史记》核心词、常用词、罕见词等不同类型词语的内涵，直观展示了其相互之间的差异与关联；运用构式语法、语义透明度的理论建立了由“短语”到“词”的语义连续统，并论证了其“形-义”之上的特征与差别；运用原型范畴理论将汉语合成词划分为从核心到边缘的五层等级，对合成词的认定及其内部异质性提出了合理的区分及具体操作，等等。要言之，该书既包含传统语文研究的务实精神，又充分蕴含吸纳现代语言学理念，科学化、多元性的研究方法使汉语词汇史研究呈现出新颖开阔的面貌。

    第三，该著以专书研究为契机，纵深推动汉语词汇学理论发展。上古汉语词汇一直是汉语词汇史研究的重中之重，对其研究虽有长久的历史，但目前仍然是汉语研究的薄弱一环，许多“老大难”问题尚未得到科学合理的解释。该著基于《史记》专书词汇的充分考察，进一步延伸探索了一系列词汇学基本理论问题。一方面，该书富含词汇研究的新思想，善于理论创新和规律推导。如作者从人类思维的角度切入，援引“范畴”和“范畴化”的概念精辟阐释了“词”的本质及形成过程；所提出的“逆序范畴化”和“粘接范畴化”两种词化形式极大完善了汉语学界双音词演化路径的“三分”模式理论，也使“肉坦、自杀、掌故、学问、警察”等一批难以分析内部结构的复合词得到了合理的解释；而且该著还就词义属性与构词成分的倾向关联、词义发展和性质与词语更替的关联等提炼出了若干富含启发性和前瞻性的原则及假设。另一方面，辨证反观学界一贯因袭的旧说成论，善于在澄清疑难的过程中提出新意新解。比如书中详细耙梳归纳了判定汉语复合词在形式、意义、方法上的症结困难以及语法、语义、语用等方面的标准，最终确立了“意义关系分析法”，同时也充分质疑了“复合词与句法结构在结构关系上有平行性”这一学界长期坚持的“定论”，认为语法标准并非区别复合词和短语的重要标准，并从性质与功能、意义透明度、是否产生语法意义、成分属性及其与整体功能之间的关系、语序及其价值等方面进行了深刻论析。此外，该书还就汉语词义发展呈现的不平衡现象以及不同语言间词义演变的差异性等提出了新的研究期望，为词汇研究指明了又一发展方向。

    总而言之，《〈史记〉词汇研究》既延续了专书研究的优秀传统，又在视角、方法及理论层面独具创新。既有重点词汇语义的细节剖析，又展现了先秦汉语词汇的宏观格局。其延伸探究的基本词汇学理论使学界长期遗留的疑难问题迎刃而解，对于推动汉语词汇学研究和理论发展有不可替代的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