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文化共同体重建何以可能

    乡村，是民族文化的“根”，是中华民族精神血脉所在。城市，则是现代科技文明和商业精神发端的土壤。在城市化进程中，城乡关系始终处于二元张力下，城市和乡村都在承受一种煎熬——一种失去天然连接的焦灼感。如何才能让城乡回归它们彼此滋养、相互烛照的互成与共生关系中，李静等《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对此做了探讨。

    该书的逻辑可以概述为：城市和乡村作为美好生活的两极，蕴含了人类精神和心理需求向外探寻和向内回归的深层动力。这种动力使城乡和谐互成有了希望，使城乡文化共同体的重建得以可能。

    在前现代农业社会中，城市与乡村在文化上是同质的，均属于农业文化，两者之间是一种和谐共生的有机关系，城乡文化互动没有障碍。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城乡出现了分野。城市以“现代化”的引领者姿态强势冲击乡村，导致乡村凋敝、混乱、矛盾的现实窘境。城乡关系中处处表现出尖锐的二元对立。这破坏了城市和乡村作为美好生活两极的平衡与适洽张力。健康的城乡关系是恢复城市和乡村作为生命共同体两种不同元素的特质，相合共济。城市向外表现出效率和创新的勃勃生机，乡村向内表现出缓慢和等待的孕育。城市为人们提供物质丰富的都市想象和便利的生活方式，乡村则为所有人提供心灵的皈依和诗意的生活状态。城市需要吸收传统乡村文化中具有生命力、创造力的文化元素以增强人们的家园感、满足人们的心理和精神需求；乡村也需要吸纳城市文化中平等、自由、创新的精神以构造更加美好宜居的生活空间。

    该书聚焦“城市化进程与乡村叙事的文化互动”，是通过文学和影视的叙事来探讨城乡文化互动的可能性以及这种互动对城市化进程的积极意义。从文化互动的方向来看，城乡文化一体化并非就是单向的广电网络村村通、建立乡村文化站，让乡村居民共享都市文化。更重要的文化互动是要将乡村的生态、和谐、“天人合一”等传统文化理念作为有效的文化资源整合进“城乡文化共同体”，从乡村日常生活的悠闲、宁静中，找到适合现代人的生存生活方式，重建人与世界、人与自然的有机联系。

    当然，我们希冀的这种文化互动方式并非能一蹴而就。本书一大亮点就是通过文学和影视的乡村叙事表现了文化互动走向的曲折。在城市化发展初期，相对于现代文明，乡村的愚昧、落后和劣根性是乡村文学作品中的批判焦点。人们急切希望通过批判抒发对农村文化变革的构想——一个紧随时代脚步，用平等、自由、科学、文明和法治改造乡村。然而，随着农民进城，乡村向城市迁徙和漂移都使得“都市里的村庄”和“都市里的异乡者”继而成为文学和影视作品中的主角。“空心破败的乡村”和“拥挤繁忙的都市”在作家笔下形成鲜明的对比。文学作品敏锐地捕捉着城市挤压下的乡村从文化到自然生态和乡村伦理的“整体溃败”，无处不体现出现代性背后的“无根之痛”以及人们在精神上的“悬置状态”。在这样的撕裂中，乡村叙事渐渐不再采取批判、启蒙的叙述话语，而是充满理解和包容，以建设性的姿态力图重新阐发乡村的价值。

    这一价值阐发的意义是深刻的。人们在文学作品中重新感受到亲近自然、亲近土地的乡村“慢”生活是如此美好健康。乡村叙事伴随乡村振兴，传统乡村生活方式的内在生机与力量重新迸发。人们意识到：就文化而言：城市文化未必就是先进的、优秀的，乡村文化未必就是落后的、陈旧的。文化不是线性发展的，文化的形态不是任何时候都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上升。我们民族几千年积淀下来的优秀传统文化，内蕴着强大的生命力，是民族文化之根，它不仅应该被融入现代文化形态中，更应该为当下的生态文明走向保驾护航。

    因此，在城乡和谐互成目标下的“城乡文化共同体”超越了传统城乡一体化那种在“相对静止”中的稳定。它代表了一种更充分活跃的互动，一种有机的相互联系；它也代表了对多元性和差异性的包容，对城乡两种文化和不同地域、不同民族文化的吸纳与融合。它的构建是要在深层次中解决城乡断裂下形成的文化失忆和文化认同危机，重新强化社会的内聚力，使得每一个社会成员都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岛”、是无根的“浮萍”。无论选择居住在乡村还是城市，都要彼此相互尊重和认同，在精神上相互关联。

    该书所设想的“现代城乡文化共同体”由三个层面构成。第一个层面是观念、是集体意识。城乡文化共同体要保持文化传承的连续性，将和谐、系统、生态的文化理念带入城市文化中，以修补现代工业文明的偏执。同时也要在意识上宣扬传统乡村文化的生命力和创造力，挖掘乡村民俗的魅力，彰显乡村文化自信。这需要我们在文学和影视的乡村叙事中做出新的尝试和突破。

    第二个层面是在生活的点滴中积累共同的乡土文化记忆，使这种记忆成为我们心底的乡愁，不管走到哪里，都记得“根”，记得回家的路。这需要创造更多的乡村生活体验，不仅仅是农民工作为文化互动的“触媒”，更需要新一代的年轻人有更多机会下乡参与乡村振兴的建设，在乡村这个新天地的生产和生活体验中传承乡愁。这为文学和影视的乡村叙事延拓了无尽的空间。

    第三个层面是用乡土文化符码与器物、形象来唤醒沉睡的乡土文化记忆。在乡村和城市的现代生活空间中，散落的文化符码和民俗成为文化互动的活态载体，无时无刻不参与到文化共同体的构建中。这需要文化与艺术的合作，需要艺术家和文创工作者的耐心挖掘和创意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