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兰迪：那宁静和隐秘的气息

    提起乔治· 莫兰迪（1890—1964），知道他的人会说，“噢，就是那个画了一排瓶子的画家”。是的，他不止画一张或几张这样的画，他画了一辈子瓶瓶罐罐，画瓶子的兴趣超过了娶妻生子。如果说柯罗一辈子唯一的情人是大自然，那么也可以说莫兰迪唯一的情人是那些瓶瓶罐罐。这些瓶瓶罐罐让莫兰迪享誉世界，成为独树一帜的大画家，这些瓶瓶罐罐里到底隐藏着怎样的奥秘？

    莫兰迪没有画体积庞大的事物，尽管它们有一种天然的视觉吸引力。因此大海、高山之类的景观被他舍弃了，接着房屋也消失了，他挑了屋内最小的东西来画，就是那些瓶瓶罐罐。

    莫兰迪远离了戏剧性题材，也就意味着远离了人，不管美的还是丑的，理论上，那两类人没有区别，只要在画中出现，都能夺人眼球，但他放弃了可以讨巧的视觉元素。

    莫兰迪甚至更决绝地放弃了鲜艳的色彩，有一种说法是他偏爱意大利家乡的颜色，那里的房屋建筑颜色多为土色系。有人见过莫兰迪画画，开始时，他会先涂一些鲜艳的色彩，之后会用一层又一层的颜料把原本的鲜艳色彩覆盖住，最后，每一个色块都是灰暗的中间色。当然，这些“莫兰迪灰”孤立起来看都“毫无神气的颜色，经他的巧妙摆弄，不但不脏，不闷，反而熠熠生辉，显得高雅精致，浑然天成”。

    试想，莫兰迪如果选择观者熟悉的表达方式，大家就很容易凭经验找到对应的事物，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快感，但莫兰迪自愿选择了一条困难的路，他不想靠那些熟悉的艺术语汇讨好人，他似乎在有意挑战观者的智商，他躲进了自己的艺术世界，和自己的心灵对话，他更像一个隐匿在亚平宁半岛的山间画僧。

    那莫兰迪到底想要什么？ 揭开这个谜底并不难，因为他自己已经说出了答案：“我本质上只是那种画静物的画家，只不过传出一点宁静和隐秘的气息而已。”

    “宁静”难画，但他又一直致力于表达一种平静的氛围，那么画静物就是最好的方式，他首先确定让没有运动感的物成为主体。对实物的迷恋或许受塞尚的影响，塞尚有句表述他的艺术观的话，“我并不画我看不见的东西，我所画的一切都是实际上存在的。”这句话也适用于莫兰迪的画。莫兰迪仅有的一次出国，是专程去苏黎世看塞尚画展，他也认同塞尚拒绝想象的观念。隐秘的气息是什么？ 这更难画，但莫兰迪自有主张，他毕生探求的就是普通事物的本质属性。他在1957年1月6日致友人的信件里写道：“现实世界对于我的启发在于空间、光线、色彩以及形式。”并且坚信“没有任何东西比我们所看到的世界更抽象，更不真实的了”。对此，我的理解是，这个隐秘的气息来自高度的抽象，可以说，“客观抽象”是莫兰迪艺术观念的显著符号。这一点，大画家乔治·德·基里科早已感知到了：“莫兰迪拥有欧洲艺术真正深刻的纯净抒情感，表现平凡事物的形而上精神。”

    莫兰迪推崇极简主义风格，但极简主义不是无，而是在极少量、简单的描绘中传递出更丰富的内涵。他画日常生活用具，也许这类实用器具在常人看来缺乏美感，可是莫兰迪不这样认为，他深信，那些用线条、块面构成的几何图形里有一种永恒定律，那是所有伟大、美、情感的基础。

    莫兰迪的画平中见奇，如果采用单纯写实的方式，只会增加这些物品带给人的乏味感，但实际上，莫兰迪赋予这些事物强烈的个性和张力！ 在不同块面的排列组合中，这些“力量相互制约、相互抵消从而达到视觉的完美平衡”。除了在结构上着力外，莫兰迪更注重描绘对象的生命体验，如果看得仔细一点，你会发现莫兰迪画作的一个秘密就蕴藏在那条被你忽视了的瓶罐边缘线上，这条边缘线被莫兰迪有意处理成细微的波浪线，这样就使画面释放出了一种有节律的运动感。同样，在背景处理上，也不是简单的平涂，而是通过“笔触的运转构造一个运动的空间，弯曲的轮廓线为物体赋予了生命感”。通过对块面、色彩和线条的处理，莫兰迪让单纯的堆积物瞬间有了生命的气息！ 有的评论家认为，莫兰迪的这种简约质朴的艺术风格是没有婚姻生活，没有机会经历各种情感波折的缘故，因此，他的心情一直平和从容，但这更像是一个幌子，莫兰迪用看似平静、简单的事物，画出了生命的律动，一股精妙、神秘的力量像潮汐般涌来！（本文摘自《看画小记》，陆绍阳著，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1年7月第一版，定价：98.00元）（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