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普：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2018年10月20日，那天不冷不热，处于上海最好的季节当中，城市里到处弥漫着桂花的香味。我到复旦大学参加全球新闻传播学院院长论坛，看到微信朋友圈里的一则推介，说上海博物馆正在举办“走向现代主义：美国艺术八十载（1865—1945）”展览，其中有爱德华·霍普（1882—1967）的画作，特别是他的代表作《夜游者》第一次来亚洲展出，真是让我喜出望外！ 虽然早已买好了当天下午4点返京的高铁票，但还是绕道赶到上海博物馆，恰逢周末，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进展厅。

    一直以来就关注霍普，因为很多电影场景的灵感都来自霍普的画作，《夜游者》就出现在很多电影作品中，人们把它视为对“孤独”一词的最好诠释。德国导演维姆·文德斯的《终结暴力》参考了这件作品；希区柯克1960年导演的《精神病患者》重现了霍普1925年的作品《铁路》中的房子；奥地利导演古斯塔夫·多伊奇将霍普的13幅画拍成电影《13个雪莉：现实的幻象》，电影从画面、构图到色调都高度还原画作；大卫·林奇更是霍普忠实的粉丝。霍普可能是画家中和电影交集最深的，他自己说过，没有心情画画时，就会去电影院待上一星期，他乐意与电影做伴。

    《夜游者》创作于1942年，现藏于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现场看画和在画册中看到的感觉不一样，图片中对尺幅是没有概念的。原作是一幅长方形的画作（165厘米×80厘米），属于中等尺幅。画面中是一家亮着刺目灯光的街角酒吧，室内有大面积的暗冷色调，案台是冷色的深红，远处门上方墙壁的暖红色纯度也被降到很低，即使是最亮丽的黄色用的也是清冷的柠黄。

    酒吧里有一个服务生和三个客人，客人围坐在吧台边，白衣侍者一边弯腰在忙，一边微微仰头看着其中一个顾客，旁边的女人则心不在焉，另外一个客人背对我们，从画作中看不出三人的身份和相互关系。人与人之间虽近在咫尺，但仍无话可说，忧心重重。虽同处一个空间，但相互之间没有交流，这是霍普常用的绘画语汇。

    霍普画作中夸张的冷暖色对比和封闭式构图，对现代人处境的呈现既直接又富有艺术表现力。现代人身处都市丛林，孤独、寂寞，缺乏交流，霍普擅长描绘这种普遍境遇，他让观者感觉自己就是画中的一员，他捕捉到了现代人在城市中孑然一身的孤寂感。虽然霍普不认为自己是在刻意描绘一种孤独感，但这幅画特殊的构图和景象实实在在地给人们带来了孤独感。

    霍普是怎么把“孤独”表现出来的呢？也许可以用三个关键字来解释。

    第一个关键字是“静”。霍普善画夜深人静时，没有白天喧闹遮掩下的场景，黑夜里的人更显寂寥。餐厅内的环境被一面玻璃与外界隔离开，形成安静甚至有点令人窒息的氛围，观众能看到里面的景象却无法探知究竟。这间有点怪异的咖啡馆是“无声”的，这种“无声感”就是这幅画孤独感的来源，让人真切地体会到“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第二个关键字是“空”。霍普迷恋空的感觉，因为空旷会显得格外冷清。餐馆里一般有很多餐具和食物，但霍普把这些东西都统统去掉了，只留下关于颜色和结构的组合。霍普对空房子的迷恋贯穿一生：“我一直被空房子所吸引，我经常与朋友讨论，那些没有人在意与关注的空房子看起来像什么。”像什么呢？ 也许像空洞虚无的目光。

    第三个关键字是“亮”。偌大的空间里四个露出上半身的人物被明亮的光线笼罩着。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策展人莎拉提供了一个背景材料：这是一幅创作于“二战”期间的作品，正好是珍珠港轰炸之后，城市中很多地方都停电了，漆黑一片。而据霍普的自述，他很喜欢在街上游荡，也许游荡时他就开始想象如果某个区域被灯照亮会是怎样的情景。因为光照，画面被分割成不同的块面，更富有立体感，增加了变化，像刀切豆腐一样，边界清晰分明，甚至非常锐利。光线、阴影部分形成强烈的对比，霍普利用强烈的光照引导着观者的注意力，其中的人物被凸显出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画孤独的人很多，霍普画的是强光刺激下的孤独，这些亮到诡异的光没有让人感觉到丝毫温馨，相反，它让画里的人透露出一种无处倾诉的寂寥，让一切无所遁形！ 孤独好像不分日夜，不分场景，就像被遗弃的人，时刻被巨大的虚空包围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