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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2月08日 星期三

    忆方之老师

    徐廷华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2月08日   07 版)

        “文革”后的1978年南京市文联恢复,前排左二为方之

        方之老师是蜚声文坛的知名作家,他本姓韩,名建国。上世纪60年代初认识他时,方老师是南京市文联(那时文协纳入文联内)专业作家。我刚刚读过他发表在《雨花》上的短篇小说《出山》。开始时我称呼他韩老师,后来看文学爱好者都称他方老师,也就改了口。

        “文革”一别十多年。1978年,度过艰难生活的方之从洪泽湖畔调回南京市文联,因没有住房,暂居在南京日报社(中山路2号,之前是南京市文联)三楼腾出的一间屋里。当时报社一楼是印刷车间、二楼是编辑部、三楼是报社行政部门。左邻右舍也住着几个待落实住房的作家,如“文革”下放回宁的原《人民文学》的编辑陆苇、从广西师院调回的教授杨光中等。他们在这简陋的办公室安了家,听着深夜一楼报社嚓嚓而响的印刷机声入枕而眠。几个人当时都是刚创刊不久的《南京文艺》编辑。

        那时我年轻,三十出头,常于晚饭后去陆苇、杨光中处闲聊。一次刚上三楼,在走廊里看见一个老头端一盆水出来,觉得有点面熟,借着昏暗的灯光,走近前冒昧地与他打招呼:您是方之老师吧? 他抬起头,点点头。我自报家门,他想起来了,放下脸盆和我握手。眼前的方之老师面容苍老,瘦骨嶙峋,岁月在他脑门上刻下道道沟壑,背也有点驼了,说话间不停地咳嗽,一副饱经沧桑的模样。没想到十多年未见,他的身体被折磨成这样,不再是当年担任共青团南京市委宣传部长的形象,也不再是我第一次在文联相识的那个意气风发的英武才俊。

        这以后,我每次去报社三楼,总会依序去他们三位老师屋里坐坐。方之老师每晚都趴在昏暗的灯下伏案写作,精神状态依旧那么旺盛(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住在鼓楼另一间很狭小的屋里,为便于写作,他只身住这里)。我知道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他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我大都略坐一会儿,就离开去隔壁的陆苇和杨光中处。

        一次,他和我说起他正在写一篇题材很别致的小说,题目还没想好。有时也跟我说,《南京文艺》准备改版,要办成一本在全国有影响的,面对青年的文学刊物。

        那两年,他一边创作,一边和当时《南京文艺》的主编斯群研究策划新刊物。1979年他和我说的那篇小说,后来取名《内奸》发表在《北京文学》第3期上。方之老师说,这篇小说写好后,颇经曲折,被几家刊物退过,后来《北京文学》的主编章德宁经王蒙介绍,得知方之手上有一部小说,就南下联系,觉得不错,这才立即刊发了。

        小说发表后引起广泛重视,获得该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并被译成多国文字。1979年江苏人民出版社还出版了袖珍版的单行本《内奸》(同时出版的还有高晓声的《李顺大造屋》)。这两本小册子,很抢手。

        此后,方之老师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南京文艺》的改版上。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精力快要消耗尽了,他要竭力把手里的火炬交给后面的年轻人。为创办这样一个专门发表青年作者作品的刊物,他抱病与患难老友《雨花》主编叶至诚研究,还打电报给上海的巴金,请他为刚拟定的刊名《青春》创刊号写稿。

        然而,天不与人以寿,方之老师的病情已无以挽回,这年的10月22日,方之老师终因肝癌不幸辞世,年仅49岁。噩耗传来,令文学界震惊。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实在走得太早了! 刚发表的小说《内奸》竟成了他的绝笔。若不是沉疴不起,方之老师还要出席那个月月底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第四次文代会。这是一次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文坛盛会。

        也就在这年的12月,改刊后的《青春》横空出世,创刊号很快售罄,编辑部几次加印,以满足读者的需求。

        次年,这份引领青年文学潮流的杂志红火异常,在文学经历严冬摧残重又怒放出鲜花的时节,发行量扶摇直上,巅峰时达200多万份,一时风靡全国。每天的来稿整邮包整邮包地涌入编辑部。也许,每一个人在青春岁月都会怀有狂热的文学梦想,在那个文学还没有边缘化的年月,不知有多少文学青年奋力去叩响这座殿堂,实现年轻人一个个美丽的童话。可惜方之老师没能看到这一空前盛况。

        这份杂志的热销,给编辑部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效益。于是自筹资金,选址鸡鸣寺附近的兰园,由专家设计,拔地盖起了一幢七层高的青春楼。青春楼既是《青春》编辑部的办公地址,也是编辑们居家过日子的住宅,烟火氤氲中,编辑们在自己的家中,阅稿选稿审稿议稿,接待南来北往的青年作者。《青春》成为当时红遍大江南北的名刊,培养了大量的年轻作家。

        方之老师虽去世了,作为策划《青春》创刊的重要功臣,历史牢记着他,自然分给他一套住房。而他的大公子李潮(他跟母亲姓)刚好大学毕业,子承父业,分配至《青春》任小说编辑,顺理成章住进了青春楼的七楼701室。

        说来也有缘,因那时《青春》的来稿量太大,编辑部人手紧缺,聘请了几位作家帮该刊处理稿件,我有幸受聘。编辑部安排我协助李潮处理青海、河南、山西等地作者来稿。我与他时常联系,关系遂密切起来。

        有一年夏天的一个下午,我在李潮家中谈稿,他从冰箱里取出西瓜款待。空闲时,我和他聊起他父亲的往事。我说起方之老师给我印象颇深,读过他颇有影响的几篇小说,如《出山》《看瓜人》,都是颇具深度的现实主义力作。

        李潮和我说,父亲写《出山》小说是有生活原型的。1957年,父亲因“探索者”问题下放八卦洲劳动改造,他在那里种地,住在农民家里,结识了很多农民朋友,也写了点东西。三年后回来,在《雨花》上发表了这篇小说。“文革”时又批判他,说他写《出山》,就是为他自己再度出山呐喊。反正每次运动一来,父亲都是首当其冲的受批判对象。

        李潮说,“文革”后父亲回到南京,身体一直不好,他给自己订了个五年的计划,他曾说:“我准备再做五年苦工。”他想好了十多篇作品,准备一篇篇写出来。后来父亲病情严重了,住进了医院,他问我母亲:“我还能活多久? 能活三年,我就做三年的打算;倘使只能活一个月,我就马上出院,把最要紧的事情做完……”

        1980年初,父亲的《内奸》获得1979年度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因他已经去世,是母亲去北京替他领的奖。说这话时,李潮的神色很凝重。

        有一次,我还问过李潮,你有个弟弟叫韩东吧。我不认识。他说是的,喜欢写诗。

        1981年7月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方之作品选》,黑色封面衬托白底书名,左上角画有一团红红的烈火,寓意深刻。叶至诚写了代序《曲折的道路》。选集末尾,还附有方之夫人李艾华及巴金、陆文夫、高晓声等著名作家的悼念文章。李潮送了我一本作留念。

        方之老师总是用敏锐的目光和火热的心去观察和聆听时代的脉搏,在自己的作品中讴歌生活中美好的东西,鞭挞丑恶的东西。他始终不曾忘记作为作家的责任。他的小说正如他的患难朋友陆文夫所说,是“一团火,一把剑”。

        李潮,后来到深圳下海去了,还是搞文化工作,几年后名声大震,成了汽车界中国“中系车”自主知识产权品牌的广告商,扎实的文学功底,让他在这一领域游刃有余。后来他的弟弟韩东也调入《青春》做诗歌编辑,我只知道他诗写得好,曾开一代诗风,是中国上世纪80年代“第三代”诗歌主要代表诗人之一。写于1983年的成名作《有关大雁塔》中的“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或者更多……”的名句至今我还记得,那年他22岁,可惜我们至今还无缘相识。他们父子三人都和《青春》有着深厚的渊源,父亲是创始人之一,他的两个儿子则是做《青春》栏目的主持人。

        写完这篇文章,我走到书架上在小说栏上找出方之老师的遗著《方之作品选》。翻阅时落下一个信封,拾起一看,是夹在书中的一封市文协(即后来的市作协)寄来的“方之同志治丧小组”的信函,告知方之逝世的讣告。那是我特意放进书里留作纪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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