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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12月01日 星期三

    刀尖上的舞蹈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12月01日   03 版)

        ■凸凹

        北京房山是贾岛的出生地,因而可以说,房山有着邈远的诗歌传统,是诗歌的故乡。贾岛开了一代诗风,是晚唐“苦吟派”的代表性人物。“推敲”的佳话和“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的诗句,彰显了他的创作态度:煮词炼句,让每一个字都妥帖,让每一个意象都奇绝,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步。

        “苦吟”是与诗相匹配的动作,既昭示着诗人的尊严,也象征着诗的高贵。好的诗人就是要呕心沥血,好的诗歌就是要在奇绝处亮相,绝不可降格以求。

        可惜的是,有这样“苦吟”的鼻祖,他的后人却显得很是稀松,诗写的过于随便,制造了巨量的凡俗。新文学以来,房山的诗歌品种,基本上是民谣体,或民歌体。也零星地出过少量名篇,比如赵日升的《拒马河,绕山坡》,上了中学课本,进了新文学大系,因而他成了这个地区新诗创作的标杆,房山的诗歌作者整体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赵日升本人也觉得自己的创作,过于老套、过于传统,到了晚年,也开始变革,向新诗的“现代性”致敬,写出了《编钟》这样有现代元素的诗作,开始告别“小桥流水”,试图敲击“洪钟大吕”。但是,好像是才力不逮,才一露头,就徘徊,难以为继,后来干脆去写散文随笔。所以,房山的诗歌,一直就停留在“赵日升时代”,未曾掀开新的一页。

        到了晚近,房山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史冰,她是个戴眼镜的女诗人,面色清朗恬静,这不过是凡常之相,我不太在意。前年,我从《北京文学》上读到她的一个组诗,好像总题叫《殇》。读后,我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她诗的品相迥异于房山的作者,她写生命痛感,意象冷峻,笔触锋利,有茨维塔耶娃风致,像是“刀尖上的舞蹈”。

        从其中《梅殇》一诗可掠光影

        ——

        想到放弃时 她来了来得悄悄 匆匆

        或许她知道自己的迟步不敢冷面太久

        或许她怕伤透了谁的心用超过本性的温柔去抚慰。怎么想看

        都是泪眼心动

        不是时令后的际遇从牵肠到无痕

        这份托不起叠加的冷让人心疼

        天开寺的腊梅最是伤心

        腊梅是在百花绚烂之后错过季节的开放,然而她最懂得“爱的怜惜”,在无望之处托起“叠加的冷”,“用超出本性的温柔/去抚慰”。诗人告诉我们,爱情的绝唱,往往是情感的“逆旅”,在错过时令的季节开放,向“别离”致敬,让痛苦的刀锋刺向内心,在绝望中爱上爱情。最堪回味的地方,是“天开寺腊梅”的意象,天开寺是京西著名的庙宇,藏有佛舍利,是世人祈愿、还愿的地方,请香参拜的用意是寄希望于“有果”,而腊梅是“错过”的花朵,运程的最后是“无果”,但却不管不顾地开放,让“伤心”失重,其意绪脱俗,堪称奇绝。

        这样的诗,既饱含着“现实性”的沉重、深刻和纤细,又有象征、印象主义的调和照拂,消融了内心与外部的分别与隔阂,而化成灵肉一致的境界,有强烈的主观表达的意味,是真正的现代派新诗。

        这居然出自房山的作者,而且还是一个女诗人,自然会让人大吃一惊。

        这样一来,对史冰,我开始在意,在意得想全面地把握,便不断收集她的诗,有意做集中的阅读。

        这一阅读不要紧,发现她整体地就是刀锋向内,写生命的刻骨感受,写灵魂的激烈震颤,绝不迷醉于外在的物象。而且是剑走偏锋,写热处的冷,写明处的暗,写小处的大,写得到处的迷失,写惯常处的个别,写熟悉处的陌生,写欢快处的忧郁。这样一来,她的表达,就有了立体的维度,从而远离表象,远离凡常,一切都是“我”的独特体验。

        即便所执是锋利之刃,但她大胆挥洒,毫不迟疑,写得是那么雍容,那么沉郁,那么精当,那么干脆,似拿刀剔骨,无肉处也能剔出肉来,让人看到所写对象的“不可感之感、不可见之见”,在端庄处谑,在贫瘠处肥,在无趣处有回味。而且她文思体贴,有迎难而上的气质,心廓是大的,剖析是狠的,常拨开陈旧的伤痕,见到新鲜血液的流动,让人感到,死亡的起点是新生,痛苦的归宿是有福。好像诗人的存在,就是在绝望的暗处喊话,让欲死之人猛地一惊,然后回心转意。这样的诗意久久不见了,好像在艾略特的冷诗中有,当下几乎是杳无踪迹。所以,对史冰,我从在意,上升到敬重。譬如她的《做一棵大树》——

        做一棵大树

        站成旷世的孤独领略风暴来吧,风

        拿出最强的撼动

        向这笔直的身板奔来用剑语量量这韧骨

        还有那刻满刀伤的斑驳她不会说痛一定不会

        她的血肉 她的肌肤

        每一部分都是在苦难中的蓄积飞出去就是力来吧,风迎接你的

        还有这颗与云朵对话的头颅习惯了沙砾打磨

        她已从狰狞狂笑声中听到了胜利的凯歌

        这首诗,后边还很长,但读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我不是感动于树在旷世的孤独中所保持的“韧骨”也不是感动于树被风刀割得伤痕累累却还与“云朵对话”,而是感动于树虽然被伤害得承受着难以承受之痛,却不自哀,还多情地回眸,祈望风“把仁慈留给花与草”。这可就不得了,她写出了受难者至痛之下的高标,即:对人和万物的悲悯。

        于是,史冰的诗就大了。因为,她虽然也象征、也印象、也现代,但她始终保持着诗的“人间性”和“浸入性”。她遵从帕斯捷尔纳克对现实进行“准确性”表达的原则,以“我在”,去照拂天地伦理和世道人心,而不是做超逸身外、自以为是的蹈虚弄悬。她拒绝那种“隔膜性”的高妙,诗句冷厉,但内心温柔,她以热的情怀,给客观世界予以体贴的精神关怀。

        既然是房山的诗人,史冰诗歌的选材自然多是京西物事,但是,她不像其他房山诗人那样,匍匐于乡土,醉倒于村俗,只对故乡的模样做逼真的外在描摹,她俯瞰,她审视,从乡村景物和风俗中掘剔出普世的、经典性的情感,与世界文学的表达方式对话;从很老旧的乡土上,写出了很洋气的现代诗,让人看到了里尔克、茨维塔耶娃的影子,的确让人刮目相看。也不禁让我做出这样的判断:史冰在房山乃至京西,是个里程碑式的存在。她是这个地区的诗歌创作,从匍匐走向超越、从传统走向现代的标志性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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