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效东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就认识孙建江了。那时我们都刚入出版社不久。1984年前后,各省的少儿社相继从人民出版社中独立,专事少儿出版,我们也彼此开始交往。青年时代的建江,清俊儒雅,英气逼人,江南才子模样。虽然我们都喜欢儿童文学,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建江已经将儿童文学研究作为目标并有所建树,而我只是喜欢编辑职业。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建立友情,二人私交甚深。
建江曾带女儿小雪陪我逛杭州西湖公园,一起留了影。那时的小雪还未上学,才四五岁。我跟建江边走边聊,三四个小时下来,小姑娘一直安静地跟在我们身边。建江还请我到他家里吃过饭。他家老人的慈祥和善,女主人的温良贤惠,家中弥漫的简朴而温馨的家庭氛围,很快让我不再局促不安,像呆在亲戚家里一样,感到自在放松。印象最深的是一次出差杭州,建江带着小雪陪我去吃过桥米线。那是一家很大的过桥米线店,因为是周末,生意很好,排队的人很多。一个人一大碗,米线好吃,汤更好。记得我当时特别惊讶于小雪这个小姑娘居然跟我们两个大人一样把那么一大碗过桥米线全干光。建江说小雪很喜欢吃这家的过桥米线。难怪她吃得美滋滋的,心满意足。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过桥米线。它的美味或许因为伴着建江的情谊,深印我心。此后我虽然也多次品尝过这道美食,但感觉都没有第一次好吃。
相识以来,最初我对建江的敬佩只是基于他在儿童文学理论研究和出版上的斐然成果,即他的著述和他策划、编辑出版的一系列双效图书。而我对他有更深的认识和了解,见识并感佩到他所具有的运筹布局、沉稳缜密,一旦置身投入便能改变平常、化朽为奇的能力,以及平淡低调、不事张扬间做成大事的风范气度,是在1999年杭州召开中国版协文学读物编辑研究会年会之后。
是的,1999年也就是新世纪即将到来之际,建江操办的第六届中国版协少读工委文学读物研究会年会,是改变中国儿童文学出版的一件大事。
1999年之前,往届的文学读物研究会年会我大多参加了,联谊性质。那几年不少少儿社为了快速积累利润,纷纷砍掉文学室,压缩文学选题,文学编辑在社里往往效益差,地位不高,所以研讨会上充满了诉苦吐槽。年会开了五届,没有主题,没有记录,开过就过了,一片空白。1997年文学年会由福建少儿社承办,具体是我在操持。在福州开了半天的会,然后拉到武夷山游览,与往届并无二致。
幸运的是,建江接下了下一届也就是1999年文学年会的承办任务。或许从那时起,他就在考虑要给文学年会注入新的东西,能够长久的东西,能够对大家有所改变、有所影响的东西。显然,作为儿童文学学者兼出版人的他对文学年会的作用是有所期望的。
果然,1999年文学年会如期召开时,与会者很快发现了不同。这届文学年会被定义为“迎接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出版学术研讨会”,“学术”和“研讨”成了关键词。为了实现这个关键词,建江做了三项重大改变:第一、突出了研讨会主题,即:理论·实践·迎接新世纪;第二、邀请业内专家。建江邀请来方卫平和汤锐一南一北两位儿童文学评论家莅会;第三、研讨会正式引入了学术论坛的会议形式,如设立本场主席(主持人)、主讲人、讲评人,设立提问和应答环节等。具体到会议安排,建江设计了两个专场,第一场主题为:中国儿童文学的现状和未来,由三位专家作重点学术发言。本场由方卫平作《中国儿童文学现状分析》、汤锐作《21世纪的中国儿童文学》,建江作《中国当代儿童文学观的两次重要转变》报告。三位专家的报告,令会场氛围庄重起来,每位参会者都静穆抖擞地听着,第一次在这年会上感受到学术的意味和分量。第二场主题为:迎接新世纪:中国儿童文学读物的使命及其对策,发言者为与会编辑。为了让自由发言围绕会议主题,建江事先列出了二十余个子题供大家思考。子题既涉及各社儿童文学出版项目和儿童文学编辑日常工作,如大幻想文学、幽默儿童文学的提出及其实践、丛书与单本书的出版策略及其读者效应、当前儿童文学读物出版的特点、如何使获奖书成为双效书、丛书与单本书各自的优势及其发展趋向等,也有涉及儿童文学编辑自身建设的题目,如儿童文学编辑如何在出版社的整体格局中发挥自身的特长及其优势、文学(艺)编辑室自身的改革与发展、文学(艺)编辑室面临的问题与机遇等;另外建江还提出一些在当时超前(现在正应合)的问题,如成人文学作家介入儿童文学创作的意义、网络时代的儿童文学读物、纸质媒体与电子媒体读物互动前瞻、在读中小学生签约长期写作利弊谈等。
这些子题的最大作用是给大家提供了思考的空间,所有与会者都可以找到自己熟悉或者感兴趣的话题来发言。每位发言者不再诉苦抱怨,泛泛而谈,而是围绕话题,结合自己的出版实践和思考,或长或短,或深或浅地发言。于是,这场由全体编辑发言的专场变得引人入胜。
大家第一次深深感受到年会的专业性和学术价值,联谊之外的思想和业务上的收获、启发和引导。但我们当时所有人都还没有意识到这届年会的改变及它所定下的往后历届的格局和形式,它所坚持的专业性和学术性,对于文学读物研究会、对于整个中国儿童文学出版黄金年代产生、发展所起到的引领和推动作用。
在这届杭州年会上,刘海栖当选为新的文学读物研究会会长,建江和我一起当选为秘书长。这是我们之间真正的联系密切、交往增多的开始。十年后的2009年,我们又一起担任文学读物研究会的双会长,建江还继续兼任秘书长,直到2018年在福建漳州开过最后一届研究会年会。将近20年,建江带上我一起为文学读物研究会操心和忙碌。但说实话,真正为研究会操心用心的是建江,不是我。
这个年会,从最初的只是儿童文学编辑聚会,讲讲状况,发发牢骚,到真正具有学术意味,产生学术价值,应该感激建江。他以儿童文学理论家的素养以及令人信服的儿童文学编辑经验,自1999年起,每届年会的召开前,他都结合彼时儿童文学创作出版的现状及所需面对的问题,制定年会主题,安排议程,组织论文,并在会后组织专文在媒体上宣传、报道。正是在他的策划组织下,文学读物研究会年会总是能适时地解决和疏导大家心中的困惑,前瞻性地给予文学编辑们有益的引导。可以说,没有建江的参与和筹划,文学读物研究会不会有今天的成果,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样有幸参与推动并见证中国儿童文学出版繁荣发展的荣耀。
这样说并不夸张。建江作为实际上的文学读物研究会的设计者和操盘者,他的领导作用和贡献,也是所有参加过这个会的文学编辑共同称赞和内心感佩的。
我再次见识建江不凡的领导力,感佩他的做大事之才,是在他2017年接任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之后。
建江不仅是儿童文学评论家,理论功底深厚,同时他也是寓言大家。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福建少儿出版社曾经出版过一套《中国当代寓言精品丛书》,共10册。作者全是中国当代最具知名度和创作力的寓言作家,可以说,建江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创作的寓言作品《美食家狩猎》于2002年荣获第五届中国作家协会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这是迄今为止惟一获得该奖的寓言类作品。2013年建江创作出版了微寓言集《试金石》,这部寓言作品颠覆了传统的寓言故事模式,正文只有一句话,却言简意赅,以幽默机智的言语道出寓意,读来非常耐人寻味。可以说,以建江对中国寓言历史和现状的了解、对寓言作家作品的熟知以及他本人的寓言创作成就,他当选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会长理所当然。而这时的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学会由于缺少运作资金,开个会都困难,且会员普遍年龄大,正面临边缘化的境地。
幸运的是建江成了会长。他再次施展点石成金、化朽为奇的杰出才能。就像一个经验卓绝的老中医,他迅速把脉问诊,对诊下药,很快就将一个气息奄奄的病人疗救得起死回生,不仅恢复正常,而且还变得生机勃勃,那生龙活虎之状令人刮目相看。
他为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作出改变。改变的第一步,是他牵头在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下成立儿童文学专业委员会,简称儿委会。建江以他的人格魅力和专业影响力为号召,吸收了一批活跃在当下文坛的、创作力旺盛且成果累累的中青年儿童文学作家入会。当我为他给研究会补充进新鲜血液、迅速改变寓言文学研究会的会员身份和年龄构成这一招大呼厉害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建江成立儿委会的真正意义和价值,直到他推出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我才明白他改革寓言文学研究会的整体规划和步骤。
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由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指导、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儿童文学专委会学术支持,浙江师范大学、温州市瓯海区人民政府联合主办,浙江师范大学儿童文学研究中心、中共温州市瓯海区委宣传部共同承办。新书榜秉持高标准、高质量的选拔标准,为中国童书的未来发展提供着可资借鉴与参照的文学艺术标尺,同时也为出版社日后的童书出版开拓出一个崭新的路径和方向。新书榜一经推出,迅速引起国内少儿出版社的重视和关注,引起中央媒体和专业媒体的关注,同时,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的精彩亮相,使得它从角落重回文化舞台中央,重新焕发光彩。
建江担任会长的一个大成就是他和他的寓言文学研究会的领导们为研究会找到最佳的合作伙伴——温州瓯海区政府,彻底解决了年年为年会举办地、为各项经费头疼的问题。建江不仅给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带来生机活力和新的影响和效应,也给它的合作方温州瓯海带来盛大项目和荣耀。就在今年7月10日,位于古韵纸山瓯海泽雅的中国寓言文学馆正式开馆,这座占地面积1968平方米,处处可见科技元素,通过VR互动体验和360°全息成像等技术展示寓言文学和寓言文化的展馆,是目前中国唯一具备寓言文学藏品收藏、展览展示、线上宣传教育及线下研学实践功能的文化地标,不仅全国唯一,也是全世界的唯一。
建江就是这样,以他非凡的学识和魄力,仅仅两三年就彻底改变了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的旧有面貌,使其焕发青春,焕发光彩,成为中国作协所属的优良学会,重新赢得人们的关注和赞誉,也为文化温州的建设创造盛举,增加荣耀。
二十年来,和建江在中国版协少读工委文学读物研究会的合作,加深了我们的情谊,跟着他我也学到很多东西,这帮助我在福建少儿社建立起自身特色的儿童文学产品板块,推出一些优秀作品和品牌;而这几年,我跟着他参加中国寓言文学研究会年会和寓言文学研究会的活动,参与年度儿童文学新书榜推委的工作,重新介入寓言这一文学领域,更领略和品赏到国内诸多最新最好的儿童文学作品。这所有的一切,包含他对我的信任和器重,他深深的情意,让我心存感激。
建江不知道的是,我还一直深深感激他逼成了我一段日子里的儿童文学创作。那是1994年春末的一天,他打来电话,要我给他分管的新改刊不久的《幼儿故事大王》写稿。在写作上,我是个懒人,除了在笔记本子上写过一些构思之外,很少动笔,所以对建江的约稿我起先是模棱两可的答复,试试看之类。但建江没有放过我。他是做事极认真的人,他自己不含糊,也不允许别人含糊。他说,你写,我让编辑把这一期的版面留着等你。就定你写了。他这样说,我就不好意思拖下去了,很快就写了一篇幼儿童话《小猴种瓜》。童话发表在1994年第5期。这是我写作发表的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收到样刊的那几天,我就像个小学生似的,在编稿间隙,老是会把杂志拿出来翻看着,乐滋滋的感觉溢上心头。在建江鼓励、督促下,很快我就又给杂志写了一篇幼儿故事《生日蛋糕》,也在那年发表了。那时,《幼儿故事大王》有个重头专栏叫特约作家专栏,不仅在首页刊发作品,并且还配上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的专评。对于我这样一个并没有发表几篇作品的儿童文学作者,建江给予了我信任和机会。我的《一只会咬人的恐龙》发表在1996年第2期特约作家专栏上,写评论的是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班马。当时他可是儿童文学界大咖,由他给我写作品评论,真算是给足了我大面子,也更加激发了我的写作激情。在之后的几年里,我在《少年文艺》(江苏)、《少年文艺》(上海)、《儿童文学》《东方少年》《童话王国》《鸭绿江》《福建文学》上开始发表儿童文学作品,有小说,也有童话。童话《哑巴乌鸦》和小说《归途》还获得《东方少年》杂志社1998年度儿童文学征文比赛二等奖。当然,发表作品最多的还是《幼儿故事大王》。先后又发表了《小兔雪儿》《小猴开灯会》《小猴的健美计划》《小青蛙的梦》《大猩猩憨憨》等作品,其中《小兔雪儿》和《大猩猩憨憨 》都发表在特约作家专栏,前者写评论的是柳一汉,后一篇作者则是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吴其南。1999年8月,我在湖南少儿社出版了少儿侦探小说《追踪绿裙子》。这部小说获得当年度的福建省优秀文学作品奖三等奖。第二年2000年6月,湖北少儿社出版了我的童话集《开公共汽车的乔丹》。
2000年初,我由福建少儿社的文学编辑室主任提拔为副社长,后来又担任社长。这之后我基本停止了儿童文学创作,而把更多精力投入到了闽少社的管理工作中,带领文学编辑团队参与到了其后蓬勃发展的儿童文学黄金十年之中,一直到离开工作岗位。回顾自己不算长的儿童文学创作历程,那是一段十分美好的经历。若不是建江的推动和促发,也许我至今还一个字没写。
在少儿出版岗位工作了将近40年,正是由于结识了建江这样的一批同道挚友,并得到他们的关心厚待和热忱帮助,得到他们的深厚友情,才使得我的编辑生涯留下了许许多多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