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最美城市之一，曾是绵延千年的共和国

    ■叶克飞

    如今说起威尼斯，许多人只知道它是世界上最知名的旅游城市之一，却不知道“威尼斯共和国”这个概念。

    曾经的威尼斯，是一个国祚绵延千余年的独立共和国。它是地中海的霸主、东西方交通最重要的十字路口、西方世界富庶且繁荣的商业中心。尽管只有弹丸之地，它却曾成功玩弄两个罗马帝国的战争与和平，并曾试图掌控整个欧洲的命运。

    《威尼斯史：向海而生的城市共和国》从威尼斯的起源写起，直至威尼斯共和国覆灭，以近八百页的巨大篇幅讲述其千余年历史。

    书中写道，最初的威尼斯不过是一片遍布沼泽、砂砾、茅草和瘴气的小岛。为了逃避蛮族入侵，人们离开肥沃的伦巴第平原，来到这座与大陆分离的小岛。人们最初认为，它似乎没有别的好处，唯一优势是远离战争。人们被迫选择在此安居。

    公元421年3月25日周五的正午，威尼斯作为一座城市正式成形。城市的开创者们很快发现这座岛屿的另一个优势——与大陆分离所带来的并不仅仅是防御上的好处，还有与意大利固有政治生态的分离，这让一个新形态的共和国成为可能。

    这种新形态，就是商业与海洋霸权的结合。威尼斯作为水上城市，在贸易上有先天优势，同时也催生了当时足以冠绝世界的造船业。

    在整个中世纪，威尼斯共和国都以高度繁荣的商业和独特的城邦制度，成为令人向往之地。如今游人如织的市政厅和圣马可教堂，在当时已是繁荣的象征。

    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深入人心，但抛开那些妖魔化与歧视，你会发现威尼斯人的商业传统，恰恰是社会活力的源泉。

    在生活中，中国人喜欢说“无商不奸”，这其实是千百年来抑商思维的残留。中国如今社会文明度最高的地区，恰恰也是商业传统最强、最为繁荣的地方，比如上海和珠三角。商业氛围好，意味着契约精神更强，也就意味着社会诚信度高。当年的威尼斯人也是如此，他们习惯以商业思维衡量事物，看起来冷漠无情，实际上却是相对更公平的选择。

    也正是因为对商业的孜孜以求，威尼斯人将海上贸易发展到了极致，进而以一个小小城市的体量，建立了海上霸权，殖民地遍布地中海。

    它的外交能力也相当强悍，在与周遭大国的抗衡中始终不落下风。强大的海军也所向披靡，与商业一起扩充着威尼斯共和国的殖民版图。

    最值得探究的是威尼斯共和国的政体，它并非古希腊民主那样的直接民主，也非现代的代议制民主，而是沿袭古罗马帝国体制，实施由少数人统治的寡头政治。

    这种统治方式曾引起激烈争论，直至今天。它不可避免地被妖魔化，就如书中所说：“威尼斯真正被误解且误解持续至今的，是它选择治理国家的方式。差不多有五百多年时间，威尼斯被普遍认为是一个极权国家，一个残暴的寡头政治政体，它可以不经控告便逮捕某人，不经审判便将人囚禁，不经上诉就给人定罪，并且将市民与少数被选中的统治阶级分隔开来，使他们在政府中没有发言权，没有言论或行动的自由。”

    但很显然，这是不折不扣的误解。就如诺里奇所言：“如果威尼斯共和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寡头政治政体，那么它也有着相当广大的基础，威尼斯大议会的成员数目时常会超过两千人，而且人们以几乎夸张的尊重程度来遵守它周期性的民主原则。这是西方世界的其他国家所无法比拟的。除了威尼斯之外，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想象，甚至认为值得拥有这样广泛的普选权。威尼斯共和国的执政官们也绝不是恣意妄为的暴君，他们能够享受的实权比任何一位欧洲统治者拥有的都少，而且即使是执政官拥有的权力，也只能通过议会和委员会施行，这些机构严格的选举规定和不断变化的成员数目足够让最坚定的抱负望而却步。”值得一提的是，威尼斯共和国的历史上并未出现类似内阁的机构，而这恰恰是威尼斯人为了避免“少数人的暴政”而作出的选择。

    正如萨鲁斯特所认为的那样：“只有当文明的道德统治了一切，当公民之间最激烈的争斗是为了取得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时，城市才会变得强大”。马基雅维利也认为：“一切能够遵循完全自由的生活方式的国家和地区都会得到慷慨的回报，因为公民的个人和全体都知道他不仅是生来自由且不受奴役的，而且他有望依靠自己的本领和才能成为城市的领袖。”

    所以，拥有繁荣商业和数不尽之财富的威尼斯共和国，始终未曾出现如佛罗伦萨的美第奇家族那样能拥有强大权力的家族势力，反而保持了阶层的流动性。

    后世常常提及的璀璨文化，在《威尼斯史》中反而着墨不多。在诺里奇看来，威尼斯人注重实干而非思辨，他们崇尚经验，却不相信抽象理论。或许也正是因此，威尼斯共和国的政治和军事崛起，并未同时带动文化的崛起。直到15世纪末，文艺复兴思潮才涌入威尼斯，使得“威尼斯文化”这个概念成为可能并真正实现，进而成为地中海文化中心。

    但在政治上，绵延千年的威尼斯共和国无可挽回地走向了衰落。

    诺里奇认为，威尼斯的繁荣是建立在贸易而非领土扩张的基础上，因此当威尼斯将领土扩张至大陆时，反而相当于放弃了自己的海洋优势，导致走向衰退。

    我对这个观点其实持保留意见，因为相比后来的西班牙和葡萄牙，威尼斯存在一个地缘问题：如果它像前两者那样开创大航海时代，航道成本明显高得多，因为它始终将重心放在地中海贸易上。在这种情况下，向大陆发展是这个孤悬于大海上的小岛的唯一选择。

    只是，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陷落，让威尼斯共和国面临着无法承受的压力。奥斯曼人不断开疆扩土，威尼斯人的殖民地不断被蚕食。

    当然，所有的问题最终都是经济问题。相比军事上的失利，更致命的是经济的萎缩。奥斯曼人占据了欧亚贸易要道，扼杀了威尼斯的贸易空间。同时，大航海时代开启，西班牙、葡萄牙乃至荷兰和英国纷纷崛起，威尼斯共和国困守地中海，不再是经济中心。

    给予威尼斯共和国最后一击的是拿破仑，1797年，他亲手终结了这个存在千余年的城邦共和国。

    我们该如何看待历史上的威尼斯共和国？ 虽然我们能看到很多对其负面的评价，但也不能不承认，这个商业国度有一种偏执的认真，它追逐利润的最大化和最优解，对合同文本严格仔细到挑剔的地步，对私有产权的保护极为超前……它为当时的欧洲国家提供了经济路径、社会风尚等多个领域的参照，很多改变历史进程的大变革，背后都有威尼斯共和国的影子。

    如果你了解这一点，你就不会用“铜臭味”来形容威尼斯共和国乃至商业社会。一个重视商业的社会，差不到哪里去；一个打压商业的社会，则没有活力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