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秋天,我离开生活工作多年的郑州到海南岛工作,初到海口,语言不通,饮食差异,漂泊感强烈。我的空余的时间突然很多。正是在那年冬天,我无所事事,决定挑一本枯燥的书来打发时间,我找到了鲁迅书信集。
有些书信的内容我无法确认信中谈论的人是谁,于是会查鲁迅的日记。又发现鲁迅先生在日记里原来如此可爱。
我读了很久鲁迅先生的书信集,有一阵子,我自认为已经是鲁迅先生的好朋友了。因为,我了解他的饮食习惯,审美判断,以及价值参照。
既然,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熟悉鲁迅的幽默有趣,我觉得,我有责任向大家介绍一下我的朋友鲁迅先生。介绍他什么呢? 想了想,不如介绍他如何谈恋爱的吧。这个想法产生的那一刻,我几乎跳起来。想要将一个人拉下神坛,还原他的日常趣味,可不就要看看他恋爱时的样子。
大抵是2007年,我开始动笔写《恋爱中的鲁迅》一书。那是一个博客的时代。我在办公室里,利用午休的时间,临屏记录。恋爱中的鲁迅,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吗? 别说,还真有。有什么呢,读鲁迅的情书,你会发现,恋爱时的鲁迅,是一个有钱人。1925年3月,鲁迅接到他的学生许广平的第一封信,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女生。一个成熟的,有钱的男人,他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让一段感情逐渐生根发芽的呢,直接阅读我的《恋爱中的鲁迅》即可。
相比较恋爱中的鲁迅来说,我对沈从文的喜欢一度非常地行为艺术。时间还要回溯到2006年,到海南之前,我辞掉了一份工作。那年7月,我一个人带了数本沈从文先生的书,还有一份民国时期的湖南地图。我沿着沈从文1934年回湘西的路线,重新走了一遍。全程共耗时28天。
那时的凤凰真美啊,人不算多,安静。我在凤凰一个临江的客栈里住了两周,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好,又是沈从文的老家。离开湘西没有多久,我又一次来到凤凰,直接买了一套房子。我当时是想,如果我一直没有工作的话,我就在凤凰住下来,读一读沈从文,写写小说,顺便做一个小客栈的老板,也不错。
不久我便到了海南岛工作。凤凰的房子便空在了那里,成为我喜欢沈从文先生的一个最有力的证据。当有人在我面前说他很喜欢沈从文的时候,我会降低声音,慢悠悠地说一句,你喜欢沈从文会到凤凰买一套房子吗? 那人愣了一下,说,不会。我说,我买了。
某一年,我在海南省图书馆主持了一次沈从文先生的长子沈龙朱的讲座,我对沈龙朱先生说起了我在凤凰买房子的事情。龙朱先生听完以后,甘败下风,他说,看来啊,我没有你喜欢沈从文。
我读沈从文的时间也很久。为了撰写《恋爱中的沈从文》一书,2014年到2015年,我曾经将家里的网线拔了,断网写作。恋爱中的沈从文简直是一个活宝,如果沈从文没有恋爱,他还是一个乡下人。然而,恋爱让沈从文成长为一个更加完整的人。尽管他在情书里痛哭失声,尽管他要死要活,耍赖无比。然而,你如果阅读《恋爱中的沈从文》,我相信你会觉得,沈从文真是一个可爱的人。
鲁迅先生的恋爱如果是修成正果的“正恋”,而沈从文与郁达夫的恋爱,则基本是一场“虐恋”。民国那么多大师,会谈恋爱的人,也不止他们三个。然而,我最喜欢的作家,就是他们三个了。鲁迅是中年恋爱,冷静,温暖。沈从文是青年恋爱,冲动,痴情。而郁达夫是荒唐恋爱,他远远大于同时代的人。
“深情三部曲”的这三个人的关系也很密切。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反目之后,郁达夫和鲁迅、周作人两兄弟同时交好。鲁迅和沈从文曾经因为丁玲的一封信,有过误会。鲁迅误会过沈从文。而郁达夫却是沈从文的贵人,如果没有郁达夫的那篇《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沈从文可能会饿死在北京而不被人知。
2020年我完成了《恋爱中的郁达夫》一书的写作。我很开心我的写作顺序。如果早几年写郁达夫,可能,我的道德观念的紧张感,会对郁达夫不公平。而人到中年,我的很多认知都被扩大,我理解并包容大于时代的这些人的行为和内心。所以,写完《恋爱中的郁达夫》,我更喜欢郁达夫这个人。因为,他是一个很难用固定词语来描述的人。
从2006年开始动念,到2021年,三部作品集结出版,刚好十五年。对这三个人的阅读,耗去了我多少个春和秋,然而,又正是他们与他们所处的时代的对抗,让我明白,一个写作者,必须要写出个人与时代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