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一事件二十周年前夕,亚利桑那大学教授彼得·伯根(Pe⁃ter Bergen)出版了四百余页的新著《乌萨马·本·拉丹的兴亡》(The Rise and Fall of Osama bin Lad⁃en)。
伯根教授是加伊德组织(另译基地或盖达)专家,研究乌萨马匪帮已有数十年。在这本书里,他叙述了乌萨马的多个侧面:腼腆的少年、爱家的男人、狂热分子、战地指挥官、恐怖主义头目和世界头号逃犯。他依靠两位有博士学位的妻子作出战略决策,教养几十个儿孙,却以宗教的名义杀害成千上万的平民,给自己和家庭带来了毁灭,最后在一个没有月光的漆黑春夜,惨死于肮脏的郊区大院。
1
策划
在人生的几个关键节点,乌萨马有可能作出完全不同的选择。但1992年美国军队进驻沙特阿拉伯,大大地刺激了他,使他身上那种潜在的反美主义迅速升级为对美国的强烈仇恨。
早在1996年5月,乌萨马从苏丹来到阿富汗之初,九一一事件的种子就埋下了。当时一位名叫哈立德·谢赫·穆罕默德的无组织恐怖分子来到托拉搏拉山区,建议他训练飞行员,去美国开飞机撞大楼。
他起初对此不太上心,几年后才开始重新考虑。1999年春,他将穆罕默德召至坎大哈,发展他正式入伙。
穆罕默德计划用小飞机撞楼,但乌萨马决定使用远为致命的大型客机。“要是有推土机,为什么还要用斧头呢?”
他亲自物色了来自德国的四位自杀式行动者,计划袭击美国国会、五角大楼和世界贸易中心。他告诉身边工作人员,他正在策划“一件颠覆世界的大事”。
每天的晨礼结束后,他常常问随从前夜做过什么梦,因为他相信这些梦有重大意义。有人报告:“我在梦里看到美国一幢高楼,还看到穆赫塔尔(穆罕默德的别名)在教空手道。”乌萨马因此担心,如果人人都在梦中看到秘密,秘密就难免外泄了,于是下令,禁止警卫谈论梦境。
2
袭击
2001年9月11日早晨,乌萨马离开坎大哈,前往阿富汗中部的洛加尔省。随从带了一台卫星电视接收器,一进山却发现收不到信号。乌萨马把收音机调到英国广播公司的阿拉伯语频道。当地时间下午五点半,英广播音员说:“我刚刚收到这条消息。来自美国的报道说,一架客机撞毁在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乌萨马告诉手下“沉住气”。很快播出了第二架飞机撞入世贸中心的消息。在加伊德位于喀布尔的一家招待所,聚集在收音机旁的“兄弟们”大喜过望,有些人跑到街上,鸣枪庆祝。在坎大哈,很多乌萨马的追随者兴奋得彻夜不眠。
由于奥马尔毛拉禁止了电视,塔利班领导人无法获知美国的电视新闻。毛拉的高级助手打电话到巴基斯坦,请一位相熟的阿富汗裔美国商人打开有线电视
新闻网,为他们同步翻译袭击事件的报道。奥马尔和其他高级领导人一起,在电话另一端惊恐地听着商人的传译。
在美国,布什总统已经以最快速度登上空军一号专机。留守华盛顿的副总统和阁员们则躲进白宫的地下掩体。他们知道,这个时候在天上、在地下都是安全的。唯有地面最危险。没有人知道袭击者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当时的通讯网络远不如今天这样先进。空军一号只能在飞临
城市上空时,才断断续续地收到来自地面的电视信号。布什认定美国情报机关“没抓住大事”。但伯根教授说,实际情况远非如此。2001年春天和夏天,中央情报局一直孜孜不倦,向布什的领导班子发出海量警告,指出国家面临即将发生的重大袭击。但这些警告躺在高官们的收件箱里,无一得到关注。在9月11日之前,美国政府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种令人震惊的无所作为,也是后来许多阴谋论的起源。
3
潜伏
2005年8月,乌萨马携妻儿和保镖,来到巴基斯坦北部小城阿博塔巴德,住进新建的一座大院。院内楼高三层,每层有四间卧室。在这里,他与最小的妻子阿迈勒又生了两个孩子:宰纳卜和侯赛因。
他把十二岁的女儿赫蒂彻嫁给了阿富汗的一个加伊德战士,但她2007年在巴基斯坦部落地区分娩后死去。她丈夫后来也死于
中情局的无人机袭击。于是他们的四个孤儿也来到阿博塔巴德,住进外公的大院。
大院很拥挤。里面住了二十七个人,乌萨马、他妻子当中的三位、十二个子孙、两户保镖夫妻和他们的七个孩子。但乌萨马从未离开过这里。一个保镖的女儿问父亲,为什么“住在楼上的伯伯”从不出门,不去巴扎购物呢。保镖说这伯伯太穷了,买不起东西。这似乎说得通,因为乌萨马过着相当简朴的
生活。他夏天只有三套收口宽松裤可穿,冬天也只穿三套厚一点的收口宽松裤。于是从那时起,保镖的家属就用乌尔都语,叫他“米斯金卡卡”,意思是穷伯伯。有一天,在看半岛电视台时,保镖的女儿认出了穷伯伯。从此,电视不能再看,保镖家属也不再与乌萨马一家交流。
乌萨马大部分时间待在三楼自己的房间。屋里有一个小卫生间,地上没贴瓷砖,有一个蹲式马桶。屋外有一座小阳台,周围是一堵两米高的墙,防止外人看到他的存在。遮阳棚挡住了阳台的一部分,好让卫星也难以拍到他的图像。卧室隔壁是书房,沿墙是一排简陋的书架。
他在这里读书、观影、写信。他读的、听的,都是非虚构类的图书。他收集了几百本电子书,其中有《华盛顿邮报》名记者鲍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所写的《奥巴马的战争》(Obama’s Wars)和《我所知道的乌萨马·本·拉丹:加伊德领导人述史》(The Osama Bin Laden I Know: An Oral History of
al-Qaeda's Leader)。
乌萨马尤其喜爱迈克尔·朔伊尔(Michael Scheuer)的作品。在中情局反恐中心工作期间,朔伊尔曾长期领导本·拉丹行动站,在全世界对他展开追捕。离开中情局后,朔伊尔写了好几本书,尖锐批评美国在中东的外交政策,如畅销一时的《帝国的傲慢:为什么西方会在反恐战争中失败》(Imperial Hubris: Why the West is Losing the War on Terror)。
乌萨马还收集了一些阴谋论图书,其中一本声称九一一事件是美国情报机关的自导自演。他想了解敌人对他的看法,因此有意识地搜罗这方面的材料,包括兰德公司等智囊机构对加伊德的分析报告。
4
斩首
2011年5月1日深夜,两架黑鹰和两架奇努克CH-47直升机载着二十余名美军三栖特战队员,从阿富汗贾拉拉巴德的基地先后起飞,在群山掩护下,低空飞越阿巴边境,于午夜过后,抵达乌萨马藏身多年的阿博塔巴德大院。
第一架黑鹰试图在屋顶上方悬停,但因围墙和夏日的高温空气,升力不足,因而不得不在院内畜栏的空地上迫降,尾桨擦撞了院墙。第二架黑鹰奉令启用B计划,在大院外降落。
五十四岁的乌萨马惊醒了。他喊叫着二十三岁的儿子哈立德。他最小的妻子阿迈勒跑去照看她的五个孩子。
孩子们与另外两个妻子睡在二楼。闻声跑上楼的是两个大女儿米丽娅姆和苏迈娅。父女三人祈祷过后,乌萨马说:“美国直升机已经到了。你们得马上离开我的房间。”她们拒绝离去。
突击队员冲到院里的平房,保镖易卜拉欣一家住在这儿。门反锁着,队员比松内特在门上放了爆破物。有人拿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从门里开了火。众队员举枪还击。一切都安静了。
有队员用阿拉伯语大叫:“把门打开,出来!”
门开了。保镖妻抱着一个小孩,带着另外三个孩子走出来。易卜拉欣倒在门里,死了。
突击队穿过草地,进入主楼,在一层射杀了另一个保镖阿布拉尔和他妻子。
上到二楼,一个脑袋在拐角处一闪。队长知道谁住在二楼。他
小声叫:“哈立德! 哈立德!”哈立德露头张望,队员开枪打死了他。
在三楼,队长看到另一个人影闪过门口,立刻开枪。乌萨马可能中了枪。阿迈勒看到美国兵端枪瞄准,细细的红色光束落在她丈夫头上,但没听到无声武器发出的枪声。她冲向这美军,后者射中了她的小腿。她昏死在床上。
队长冲进三楼卧室,一看到两个女人,就把她们揽入怀中,推到墙上,死死抵住。如果她们穿着自杀背心,他将用肉身吸收爆炸的能量,保护身后的两名队友。
队友当场射杀了乌萨马。
5
验身
突击队员比松内特拍摄了死去匪酋的照片,采集了他的唾液和血样。
美军带走了乌萨马的尸体、他的五台电脑、十块硬盘,以及闪存和记忆卡等一百余件各类存储介质,还有各种CD和DVD,最后炸毁了迫降的黑鹰。余下的三架直升机赶在巴基斯坦空军找到他们之前,飞出了国境。
在中情局的档案照片上,乌萨马的胡子是花白的,死时却一片乌黑(伯根说,这是因为他一直在使用男用染发剂)。尽管如此,返回基地后,中情局的分析员还是一眼看出这就是他。
在DNA检测报告出来之前,他们还需要进一步确认死者的身份,以供美国总统及时对全国宣布乌萨马·本·拉丹的死讯。
指挥官麦克雷文上将环顾四周。不远处站着一名年轻的突击队员。
“小子,你多高?”他问。
“报告长官,我大约六尺二。”他差不多一米八八。
“过来,我要你躺到尸首边上。”将军说。
小队员迟疑了一下。“对不起长官,你要我干啥?”
“我要你躺到尸首边上。”将军重复了一遍。
死尸比队员长出了两三寸。档案记载,乌萨马身高一米九五。就是他了。
麦克雷文立刻通过视频会议,把测量过程及其结果向白宫作了汇报。
总统沉吟半晌。
“得,咱们直说好了。”奥巴马开了口,“那架直升机就值六千万美元,可你们连条十块钱的皮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