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零度的火柴”

    在这本诗集里的许许多多随性而写的杂诗中，我们处处都能够看到，诗人所营造出的那种闪烁着人性哲理的光芒。

    福瑞兄寄来他的诗集，让我写篇文章，作为三十年的老友，我无法推辞，竟也打破了我自己定下的规矩——不写诗、不评诗。带着简单的心理去读朋友的诗歌，没有任何功利目的去进行心灵的交流，让我以一种远离诗歌的放松心情看朋友藏在心灵深处的隐秘，或许在没有任何设防的情境中还能读出一些不是诗评的文学遐想来，权作与作者神聊吧。

    詹福瑞是治古典文学的专家，饱读古代诗歌自不必说，让我惊讶的是他竟然对现代散文创作和现代诗歌创作极有兴致，这种现象在我们现当代文学学科领域并不奇怪，出现在古代文学学科中较为鲜见，除了一些沿袭古代笔记体，以及明代“小品文”写作方式，善写现代散文随笔者外，我熟悉的古代文学学者中写现代诗歌和小说者鲜见，知道复旦的汪涌豪兄善吟古典诗词，又兼创现代诗歌，我的师弟肖瑞峰亦创作现代长篇小说，再就是詹福瑞时而创作现代散文与现代诗歌。我曾经给福瑞兄的散文集《俯仰流年》写过序言，他写日常生活中的人生的悲欢离合，充满着人性的光辉，许多细节描写和抒情笔调让我不禁潸然泪下。今天读他的现代诗歌，同样感得了那份隐藏在诗歌深处的真情与人性的艺术魅力，让我深深地体味到——诗从人性来的真谛。我清醒地知道，福瑞兄骨子里就是一个浪漫气质的诗人。

    我不知道福瑞兄将诗集起《四季潦草》题目的涵义是什么，是指心情？生活？ 还是人生？ 抑或兼而有之？ 好在诗无达诂，一路读来，且析且行吧。

    《布谷》是一篇祭奠与思念的哲理诗，从诗歌的语言和意象的表达中，我能够遥望到诗经的意境，也能体味到唐诗宋词的韵味，母亲与乡音所构成的意象，足以让我想象和体味到诗人不能忘怀的生活境遇。

    即便是情诗，诗人饱满的情感也是采取古典诗词的寓意写法，在《梅山赏梅》中，隐隐透露出的情愫让我看到的也是那份感伤的缠绵悱恻之情。在《海棠》中，更是彰显出了诗人的那份剪不断理还乱丝丝入扣的情思，情之外的思，却更能激发我的哲理想象。

    在写景喻人、写景寓情的诗歌中，我们在每一篇中都可以找到那些哲思的金句。《萌》中的“要到户外探探春光/可我却在门内/徘徊了一个世纪”；《雪白的沙滩上》里的“在海边/影子看见了我/曲曲的有点儿变形”；《郁金香》中的“一片花瓣落下/砸伤了一个春天”；《印度洋的一朵云》中的“从此，心如水母/随着星辰而漂泊/在每一株珊瑚上停留/在每一朵浪花上跳舞”；《雨还在下》里的“你跑到哪里都是圆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海滩拾贝》中的“知道你已无生命/我还是轻轻拾起你/不是为了灵与肉/是小小的一个美丽”；《在落叶间行走》中的“我从树林走回/把叶子夹在笔记本里/我知道它会在每页间行走/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再走成斑驳的五彩”。

    我从这些诗句当中看到的是诗人的真情和那种对世事的洞悉与参透，诗人从风景的意象中总是要把诗境引入一种人生哲理的思考之中，我并不是想无限夸大这种具有传统意义诗体的诗歌功能，而是对读惯了这些年来充斥诗坛“平面化”“口语化”诗作的一种反思，我对味同嚼蜡的诗歌心存鄙视，诗歌虽然不是贵族的，但总要留下两种“空间”，既是艺术形式的飞白，也是思想隐匿的地火。唯有此，我们才能在诗歌的咀嚼当中获得心灵的愉悦和思想的升华。

    在《病中想起了妈妈》里母亲的“叫魂”，将我们带入了最普泛也是最动人的人性细节的诗句捕捉之中。“睁开眼就看到母亲俯在面前的脸/然后合上眼放心地再睡”，诗人心灵的悸动一下就唤醒了沉睡在每一个人心底深处的母爱。像这样摄人心魄的诗句穿行在诗人写人的字里行间，不仅仅是在悼亡诗的感念中，也散落在平淡无奇的生活描写中，只需寥寥一两句的拉升，诗歌的意境全出。无疑，在这本诗集里的许许多多随性而写的杂诗中，我们处处都能够看到诗人所营造出的那种闪烁着人性哲理的光芒。

    “泥落画梁空，梦想青春语”只是古代诗人回眸人生路时的悔恨谵语而已，“右军书法晚乃善，庾信文章老更成”或许才是福瑞兄诗歌创作的追求。于是，我终于似乎在《测不透的季节》中找到了《四季潦草》的“诗眼”和“诗心”：傍晚的窗子像星星一盏一盏点亮/我静静地候望着，一盏/如同守望着一根零度的火柴。此诗虽有悲切之意，但一个有良知的诗人形象便跃然挺立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