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山水辞

    若将济南称之为“水城”，多少会让人茫然一会儿，但它的确与水渊源久长。古有四渎之一济水，济南便因济水而得名。如今古济水已消泯无闻，水却没从济南消失。与诸多闻名于世的临水城市不同，济南实际上并非仄身于江河湖海，而是水在城中，城与水亲密交融。

    这水，却是江河湖海之始，是最初的，也是最新鲜的，新鲜得如同花朵的初绽。

    这水，就是泉水。

    百泉汇流，可不就如同神佛的手指，仅使数两之力，即轻轻托举起了一整座的城池。

    因为有了水，哪怕寒硬枯涩的钢筋铁索，也少不得灵动起来。因为有了这泉，就像有了生命的保证，其他的一切也都好像不怎么重要了。因为有了处处泉水在，不管地面上有没有看不尽的绮物，一座城池，也总是活着的，也像人一样，有了一颗轻轻搏动的心脏。

    这种生命的气息，一缕胜却人间繁华无数。

    济南的水，不曾有过穿峡渡谷千回百折的漫长旅程，自然尚未受到沿途尘沙浊流的玷染。平地、石隙，“咕嘟嘟”就会冒出一股股水来，常令外地人慨叹这大自然的造化。其实，即使济南原住民，也未必不在心里感到惊奇。

    济南的水，一无杂质，清得如同新生儿的目光和心。

    每天从朝至暮，遍布城区大大小小的泉水边，从不间断地聚集着手拎各种盛器前来取水的市民，是济南最为动人的场景之一。想象着他们将如许清的水取回饮用，不免让人以为是种莫大的奢侈。能喝到这水，不是福，是什么？而且是种天赐的福气。

    日复一日地喝下去，保不准整个儿的人，发肤、指甲，连同心肺、肚肠，将要变得洁净，透亮。一个晶莹剔透的人，也保不准就像那泉水中如玉片、珠玑般飘摇的气泡，立地飞举起来……

    再透过潋滟蒸腾的水光，朝南遥看那山色，也都仿佛在呼吸着，悄悄发出慧心慧性的神秘语言。

    清早的街巷里，常会遇见一些山民模样的人，兜售红绿杂陈的果品菜蔬。为表明物品的新鲜，他们会很坦诚地告诉你，这是山里刚采的。看着那些沾在果子菜叶上的露珠，和他们粗糙的面容，没有人不会相信：他们是从山里来的！ 这无疑也在提醒人们，济南其实还是座“山城”。

    小白菜扎绿裙儿，山里来的；茄子穿紫袍，山里来的；粉里透红的桃，黄澄澄的杏，火炭样儿的柿子，山里来的……

    济南，离着这山如此之近！

    低头看，脚踩着的，不就是段段山石么？ 那由北至南，渐次升高的地势，像极了一位非凡的建筑家，不劳一指，就将一座城的建筑给布置得错落有致。

    随你沿了那地势款款南行，每每兴之所至，回首一望，看到的都是一轴大画儿。名曰“鹊华秋色”也罢，“鹊华烟雨”也罢，浑如有人隐立在了那画儿后，为你殷勤宽展，且从不使人怀疑那股耐心烦儿。而那大画儿，实则欲增可增，欲减可减，变化无极，真乃神人的笔法！ 造这画儿的，既非吴兴子昂，亦非哪路神仙，却是你自己。因你站得高，就有了一个能够统摄全景的视野，每一段画面，皆任由取舍。

    此时，你当发现，这一整座城池，分明就是在山上。

    从最低处，从那平川洲渚，缘了沟壑半坡，一座城蠕动着似的，缓缓爬行过来，而至于最高处的梵宇僧楼。

    那山，无关乎险峻、秀丽，实多为浑圆之丘，但因了这山，济南城就如免费从天界请了位尽职能干的清洁工人，手执一帚，不过微微发动一些法力，随口一句“尘归尘，土归土”，风尘也便纷纷而下。

    最喜济南雨时，的确如伴着纶语佛音一般，一场雨就是一场彻底的洒扫。雨过后，何曾有过泥泞难行？ 山石都在熠熠闪光，恍如落花，竟使人心生不忍践踏之意。

    试着收回视线，逾山而望，依然还是山。

    这北方的山，连绵不尽的山，意外地生长着许多的树和藤蔓。想那山里来的菜蔬果品，不禁赞叹大地的丰美，而那在城区喷涌不息的泉水，其实正是来自这群山对水源的细细涵养。

    苍郁的山野之气，仿佛缕缕云烟，紧傍着济南的肢体缠绕。

    一边儿是古朴的山野，一边儿是现代的都市，如此的格局，怕是世上罕有吧。

    夫子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和水，济南既然两样儿占全，又该当是怎样的城市呢？ 权称之为仁智者之城吧。

    然夫子又云，智者动，仁者静。哦，济南，我看到你的光亮了，除此之外，辞竟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