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7月07日 星期三

    枕边书系列之66

    赵园:学术研究也是要有“余裕”的

    主持:宋庄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7月07日   03 版)

        您写过很多与个人的“阅读史”有关的文章,愿意再接着谈谈枕边书吗?

        赵园:我知道你主持的这个栏目是谈枕边书的。翻一翻旧作,发现我已经写过与枕边书有关的随笔(《关于“枕边书”》,收入《红之羽》),再谈这个题目,不会谈得更好——除了枕边仍然无书外,也因为当年的写作状态不再。老友子平说过“写不过自己”。我以我的经验一再印证了这一点:所有已经写过或谈过的题目,重写、重谈,都写不过、谈不过旧时的自己。我们不妨散漫地谈一些与读书有关的话题,你看如何?

        我已经出版的随笔集,的确有多篇与读书有关的文字,《书缘》之一之二之三,《买书记》也有之一之二,另有《阅读经验》之一之二之三,以及《书店情结》《越界读书》,给人的印象是,像个书虫,终日埋在书堆里。这可能符合某些人的想象,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些题目,今天已经不会写了,比如“买书记”,再如“书店情结”。记不得上次去书店是什么时候。似乎是去年年底进城就医,到王府井书店买了今年的台历。我与买书、书店有关的经验,几十年、十几年间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今天的书店与我当年去过的书店,设施的舒适程度已不可同日而语,可惜的是那样的购书读书环境,于我已然陌生。即使把存书大量处理了之后,身边的书仍然在增加,许多书或许永远不会打开,因此不大感到有泡书店的需要。至于图书馆,或许也因为在社科院、文学所的图书馆泡了太久,真有点怕了。

        您现在有枕边书吗?近期读了什么让您动心的书?

        赵园:也像二十几年前的那篇随笔写到的,我的枕边仍然无书——因几十年来做学术的辛苦,也因睡眠质量差;却也还在读书,尽管时间越来越零碎,把书读成了碎片。近期读过的,就有台湾朋友赠送的由他导读的《以撒·柏林传》(以撒·柏林,大陆译作以赛亚·伯林),小友带来的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自传《椰壳碗外的人生》。正在读的,是也由小友带给我的艾瑞克·霍布斯鲍姆(霍布斯鲍姆一译霍布斯邦)的自传《趣味横生的时光——我的二十世纪人生》,都很有趣。读这种书,既多少了解了作者的学思经历,也获得了与他们的个人历史相关的大历史的知识。在我这样的老人,是上好的消闲读物。精力旺盛的年轻人,可以将这类书留到老年再读,先读这些作者的理论的学术的著作。

        除此之外,经常读的,还有《新京报》《南方周末》一类报纸上的“社会新闻”。“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是我最喜欢的鲁迅名言:不应当仅仅归之于人文学者的职业习惯,在我看来,也应当是所有知识人都应当有的境界。

        您的阅读,多数是与专业和研究有关的吗?有没有时间关注当代文学?

        赵园:我的学术工作越出了专业即中国现代文学的边界。《北京:城与人》《地之子》都将当代文学纳入了考察范围。即使在那之前,也已经紧张地关注着当代文学。回头看来,考察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十几年间,令人怀念的就有,专业压力不那么大,有余力“跟读”当代文学作品,“跟读”那期间译介的外国文学,甚至“跟读”流行的理论著作,关注“学术前沿”。所幸那年头可以归为“爆款”的文学作品,量不算大,你不至于目迷五色,无从选择。这种不那么功利的阅读状态,到进入“明清之际”就不能维系:有巨大的阅读量需要应对,“为研究的阅读”几乎整个占有了你,令你无暇旁骛。即使这样,在完成《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及《续编》之后,我仍然为自己放了一年的读书假,补读当代文学作品,王安忆,余华,张承志的《心灵史》等等。相信这一年的文学阅读,对此后关于明清之际的写作(比如《想象与叙述》),一定有益。应当说,从事关于明清之际的考察,并没有与当代学术文化脱节,始终保有了现实感,至少不曾自居为明清间人。

        我的经验是,学术研究也是要有“余裕”的。虽然明知道现在的年轻学人压力太大,学术环境与我们当年的,已经大为不同。

        有什么书改变了您的人生吗?有没有对于您来说特别重要的书?

        赵园:的确有。我下面会谈到。

        尽管我一再套用弗吉尼亚·伍尔夫有关“普通读者”(专业、职业读者)的说法,表达遗憾,却应当如实地承认,这一生中最深入生命的阅读,是作为专业读者与学术有关的阅读:经由这种阅读与中国现当代史结缘,与明清之际这个历史时段结缘。在我,上述“缘”属于重要的“世缘”。我的体会是,经由学术性阅读所结的缘,更有深度以及所谓的内涵,参与塑造了我之为我。这样看来,对于从事学术,我是不是有理由心怀感激?

        有人使用过“关键之书”的说法。我已经借用来说过,属于我的“关键之书”,是鲁迅。我是在一个非常年代集中读鲁迅的;与特殊的机缘有关,鲁迅对于我的影响,深不可测。鲁迅之外,再没有可以称为“关键”的书。却有对于某一课题而言“关键”的书,比如考察明清之际的读全祖望《鲒埼亭集》《船山全书》,尤其后者中的《读通鉴论》《宋论》。

        您会为学生推荐书吗?如果有,会推荐什么书?赵园:我不大会向年轻人推荐书,因为我的阅读经验较为私人,没有推广的价值。我的阅读经历平平常常,书单绝不亮眼。那个书单与“博学”无关。专业方面大多属于必读书,专业之外的书目也说不上特别。只是会读一点与专业与课题无关的书,其他学科、门类的书。若要推荐,就推荐这种不设边界的阅读吧。其他稍为特别的,或许更是阅读状态。前不久与研究室的同事交流,说到了“沉浸”式的阅读——“沉浸”也是近期的热词之一,使用得近乎俗滥。我说的是自己最初进入专业(中国现代文学)时对作品(由郁达夫到萧红、张爱玲)的沉湎。后来读明清之际士大夫的文集,也有沉湎。这样的专业工作就不再是苦役——不止于付出,也享有了阅读的快感。这或许也是“文学专业”从业者特有的一份“福利”。如果有这样的阅读状态,就不至于困在“读书—找题目—做论文”的机械流程中。我却不敢以此为年轻学人说法。他们会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仍然是上面说到的,他们身处的学术环境,与我们当年已大为不同。

        您和年轻人交流多吗?愿意为他们的阅读提些建议吗?

        赵园:稍有交流的“年轻人”,是我的年轻同行,同事。我发现他们是与我们距离较近的“年轻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阅读,甚至有一代人的阅读方式。变化较为缓慢的,是学界。因为学术并不随季节时令流转,一代人的经验,经历,或许对后来者还有一点用处,不同世代间的交流也较少窒碍。这也是我受益于专业、职业的一点。在学术工作结束之后,与年轻学人间的交流,成为我与“外界”(包括学界)的重要联系。这种联系,对于维系生命的活力至为重要。

        至于更年轻的,能不能交流,就没有把握了。对“九零后”“零零后”“千禧一代”“Z世代”,已经隔膜。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提什么建议,反倒是,渴望由他们那里感受陌生的刺激。对于年轻世代,对于不断翻新出奇的“青年亚文化”,甚至对于网络修辞、流行语,都始终保有了好奇心。这种好奇自然于自己有益,比如减缓衰老,不至于像“九斤老太”那样过早成为年轻人眼中的怪物。

        您童年时代最喜欢的书有哪些?有特别喜爱的人物或主角吗?

        赵园:我有阅读童书的经历,也曾经在随笔中写到。比如写到母亲任职的机构的图书室。那间光线不足的尘封的图书室,属于我的启蒙之地。我在那里翻找童书,童话,民间故事。没有引导,读的似乎不是经典,如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小王子之类,因此没有特别喜爱的哪一本,哪个人物或主角。但那种随意的阅读仍然影响了我,甚至到今天仍然有疗愈作用。比如在心灰意冷的时刻,想象自己乘了飞毯,一处一处漫游,以此熬过一个不眠之夜。没有宗教信仰,无论基督教的天国,还是佛教的轮回,仍然会想象不同的世界,不同的人生,情境极其具体。那种想象力,自然要拜童书之赐。

        与许多同代孩子不同的还有,有从父亲的书架上取书的便利。尽管说不上什么“书香门第”,有书可读已足够幸运。幸运的还有,父亲从不干涉我的阅读,划定范围,认为哪些书“少儿不宜”。由此,过早地读了与年龄不相宜的书,比如小学高年级的读契诃夫、果戈理,读苏联的长篇小说。这种阅读的代价是心智、情感的发育先于身体,“练敏了感觉”感受接踵而至的来自生活的打击。尽管如此,暮年回首,仍旧觉得这代价值得。懵懵懂懂的童年或许幸福。但生活就是生活,该来的总会到来。

        也因为“开蒙”比同龄孩子稍早,除了语文课的作业(作文),习惯于用笔对自己诉说(“独语”)。这种形成于早年的习惯使我终生受益。直到成为“专业读者”,仍然随手写,包括写给自己,也就不大会以写作为畏途。

        也因为上述经历,我对当今的“少年儿童”怀了同情。我有童年,有少年,不必上补习班,不会随时感受到来自周边的竞争;有真正的“课外书”,有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当年的我承受的压力比他们小多了。

        能否谈谈您近期的学术状态?

        赵园:到2018年底完成了最后一本学术作品,我的学术工作就结束了。此后写过学术回顾,却不会再进入“学术状态”。最近应约编了一本自己的学术作品的自选集,全稿四十万字左右,现当代文学研究的作品,只收了一篇萧红论。有年轻同行对我的这种自我评估不大以为然,认为有点畸轻畸重。我自己的确对后一段学术工作更有自信,尤其《明清之际士大夫研究》《想象与叙述》;以为后一段研究较之前一段,有可能更经得住时间。当然也会有另一种眼光,认为前一段另有价值。我自己也明白做现当代文学研究更有激情——或许是残余的“青春气息”。其中的作家论,未必被后起的年轻学人超越。其实“超越”不是我习用的说法。即使不能认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学术,年轻学人也不必把“超越”前一代作为目标。他们应当有更大的目标。盯着“老师辈”已经没有出息;自居“后浪”,总想把前浪“拍死在沙滩上”,就有成就感了吗?

        您会在旅途中读书吗?如果可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会选哪三本?

        赵园:我的旅行经历比起我的有些朋友,简直不值一提。或许也因为机会少,更加珍惜。也像不大有枕上读书的习惯,不大会在旅途中有计划地读书。若乘火车,就读大地这本书;乘客机,读的是天空、云海这本书,无不贪婪,读得如醉如痴,唯恐稍不留神错过了什么。实在没有条件观看,或许会翻翻随身携带的唐诗或宋词的选本。那在我,是旅途中最好的读物。

        若是困在无人岛上,首先会读的,是荒野的吧。会探秘那座岛。至于选三本书,还真的想不出选什么,因为错过的实在够多。最好那座岛上有一间废弃的图书室,让我有机会尝试恢复较为“纯粹”的文学阅读,一本一本地读这些年来错过的小说。那会是一个大书单。这样想象已近于童话。既然是无人岛,自然不会有图书室。如果只能带三本书,那就带最经读的书,世界史类的。我对这个世界了解太少,补课的机会不容错过。你能向我推荐三本最经典的世界史著作吗?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