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作家真正沉下来接触生活时,才会发现生活本身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只要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故事、细节和心态,生活中早已经存在了。
“许多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自己的出身,没有忘记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我不以为耻,因为那里,曾经有过我至爱的亲人,有养育我的土地和人生最珍贵的童年、少年时光,并且至今我仍深深地爱着、依恋着;当然,我也不以为荣,因为一段贫穷、屈辱、困惑、挣扎的历史,从来都不是一种可供炫耀的资本。”
从小在农村长大,对农村、农民的实际情况不仅熟悉、了解,同时也有很深的理解和思考,因而,三农题材成为任林举的文学创作中一个重要的支撑。然而,远远不止三农,他的作品题材涉猎广泛,体裁也多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间辗转,甚或将诗歌的凝练与散文的优美融于报告文学的底色,使他的作品具备既有如《玉米大地》的深情长歌,也有《上帝的蓖麻》的激情内敛,更有《出泥淖记》的宏大叙事,以及《虎啸》描写东北虎探秘与传奇纵横开阖的大手笔。
任林举写的都是小人物。他发现,只要找到一个典型事件或一个典型人物,将其所有的经历和过程完完整整地展现出来,不需要添油加醋,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报告文学虽然是一个由“报告性”和“文学性”杂交而成的“文学品种”,但绝不是“报告”加“文学”,应该是真实反映现实题材的文学。任林举说,当一个作家真正沉下来接触生活时,才会发现生活本身远远大于我们的想象。只要我们能够想象到的故事、细节和心态,生活中早已经存在了,而正在发生的或已经发生的却有很多我们无法想象。
中华读书报:您的作品《粮道》曾获得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报告文学奖,新书《虎啸——野生东北虎追踪与探秘》的风格与之前的《粮道》《玉米大地》有些相似,最终指向“理解、顺应天意,敞开自己宽广、包容、仁爱、悲悯的心怀,对相遇、相伴的生命予以理解和怜惜,对置身其中的自然予以尊重和敬畏”。您是怎么想到创作这一题材的?
任林举:有一天,珲春自然保护区的朋友给我发了一段野生东北虎的视频。视频里的虎体魄健壮、自信从容,无畏无惧,一派王者风范,仿佛这世界就属于它自己。感慨之余,想到了这生物链最高端的王者命运。如果把虎的种群变化和与之相关联的山林故事、自然生态、人文历史、地域性格打通,构筑成一部兼具生态和人文思索的作品,一定可以呈现出它独特的丰富性和厚重性。我一直觉得,题材的丰富性和多领域的高度关联,是决定文学性强弱的一个重要因素。
中华读书报:《虎啸》令人震撼。您的视野非常开阔,纵横捭阖,写《虎啸》,从世界上所有老虎厄运和衰微的起点写起,从全世界的虎写起,引经据典,有史有实。可否谈谈您为创作《虎啸》所做的准备工作?
任林举:准备要从三个方面着手:一是阅读。因为之前对野生东北虎关注的并不多,所以在动手之前要收集、阅读几个方面的资料。包括老虎种群的分布和各分支的变化发展情况、东北虎的生存史、种群变化情况,造成变化的原因;包括东北虎生境、地域的生态史和相关的人文历史资料;包括中国历史上与虎有关的文化资料;包括与虎有关的各地狩猎文化资料;包括生物链中与虎有关的其他动物知识;包括与生态有关的政治、经济、民俗等资料。二是收集采访线索。联系与虎有关的学者、专家、研究机构、文化工作者、民俗工作者、动物保护人员、动物保护单位、从前的猎人、当地的山民等等。三是行走和追踪,全面考察老虎的食物链、生存环境、习性、出没地点;采访与东北虎有过接触的猎人、动物保护工作者,与他们一起在山林里穿梭;观察和追踪各种野生动物,收集各种各样的故事。
中华读书报:阅读中能感受到您的叙事耐心。那么在具体的创作过程中,最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任林举:严谨地设计自己的结构,细细地锻造自己的文字,让每一节、每一段、每一句文字都尽量含有最大的信息量。
中华读书报:《虎啸》的主角是动物和人,“是可珍可畏的野生东北虎和可敬可爱的自然卫士”(《人民文学》卷首语)。作品思辨性与故事性并重,具体的现场感、通透的格局观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命共同体意识得到了融洽展现。讲什么样的故事,最能体现一个作家的立场,也是文学的根本。您在“怎么讲”上也独出心裁,能谈谈您对文体创新方面的思考吗?
任林举:所谓的文体创新,是针对旧文体、旧框范的突破,而报告文学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旧模式或固定模式,它一生下来就应该是一种天马行空、自由自在的存在。我一直认为,报告文学里的报告,并不是文本指向或文体指向,而是内容指向,它仅仅规定了报告文学的书写对象和书写内容,即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或事件。文学,才是它的文体指向。总的说,报告文学就是用文学的手法,完成一个现实事件的叙事。至于用什么文学的手法,诗歌、小说、散文、戏剧……从来没有明确、严格的规定。可是,偏偏就有很多人为了省事直接用了新闻语言,把报告文学搞成了长篇通讯或特写。长此以往,人们以为那个就是报告文学应该有的样子。我认为,凡是有这个思维定式的人,不管是作者还是读者,都是对报告文学的误解和无知。报告文学应该是一个没有定式的文体,也应该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旧的文体。因为任何最新、最前沿的文学手法都可以为报告文学所用。我过去的一些作品,原则上并不敢叫创新,只是尝试着还报告文学一个应有的文学面貌。
中华读书报:《虎啸》展现野生东北虎追踪与探秘的故事,写得也是一波三折,引人入胜。您如何看待报告文学的创作技巧?
任林举:因为报告文学本身就拥有跨文体的潜质,所以一切文体的创作技巧都可以运用到报告文学中来。诗歌的意象、散文的语言、小说的细节、新闻的脉络、寓言的隐喻等等。好的报告文学作品是有可能也有必要把结构、细节、语言完美融合在一个有机体之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