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工作变得和编辑差不多一样了。你的角色开始变成决定什么东西是好的,并根据你的品味来贯彻,而不是像低层次的工作那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搬砖
——阿米特·古普塔
在卡夫卡小说《变形记》的第一节,格里高尔·萨姆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母亲喊他出门上班,公司来人要他赶快到岗,可是一打开门,父亲就充满厌恶地把他推回了房间。他倒在地板上,血流如注,门砰地关上了,屋里一片寂静。
不久前,四十五岁的加拿大小说家斯蒂芬·马什(StephenMarche)拿出《变形记》的这一节,输入了人工智能写作程序Sudow⁃rite,后者随即为他续写了下面的文字:
格里高尔独自一人时,开始感到不舒服了。转身很费劲。连喘气也很费劲。一股细细的血流,从侧腹顺着他毛茸茸的肚子淌下。他想爬走,离血远一点,却没有地方可去。他静静地躺在刚才爬过来休息的地方,只想恢复呼吸,止住流血。“我情况很差。”格里高尔说。他以前从来没想到过自己真的会生病。他见过生病的动物——间或总有一只鸽子,从巢里掉进水沟,再也飞不起来;也见过邻家妇人好几个虚弱的婴儿,不得不用火钳子夹起,扔进垃圾桶;也见过他还是小男孩时,父亲常常带给他虫子,他多么喜欢那些虫子呀。
Sudowrite建立在GPT-3的基础上。GPT-3是一种时新的深度学习神经网络,能自动生成文本,其背后是一个名叫OpenAI的非营利组织,号称要“以最有可能使全人类受益的方式促进数字智能,且不受营利需求的限制”。
2019年7月,该组织得到了微软的十亿美元投资,从而得以定制一台超级计算机,内含二十八万五千个CPU核心,一万个GPU,以及每台服务器每秒四百GB的网络连接。
微软声称,这是在全世界排名前五位的超级计算机,每秒执行超过两万三千兆次的计算,其语言模型有一千七百五十亿参数,较2019年GPT-2的十五亿参数有了巨大的增长,写作能力因此得以飞跃。现在,它能像卡夫卡那样写作了。
在为《纽约客》撰稿时,斯蒂芬·马什写道,GPT-3预示了机器生成语言的新世界,其成果足以令人晕眩。只要你在Sudowrite上花十分钟,就能认识到,本科论文很快就会受到严重的冲击。取一篇A类文章,把第一段改几个字,然后点击三次按钮,你就能得到一篇合格的论文。任何一个领域,只要它是使用语言的,都能成功地改头换面。现有的说话和写作的每一种方法,都面临着根本性的变化。
科幻小说作家阿米特·古普塔(AmitGupta)发现了GPT-3的潜力,因此参与创办了Sudowrite。他说,其他门类的艺术家拥有这样的工具已经很久了。视觉艺术家们就有非常复杂精密的工具可用,无论是Photoshop,还是三维绘图软件。他们不再像过去那样使用颜料或黏土,而是在运行真正先进的自动化工具。“但写作一直停留在过去。”他说,“我们不再使用纸和笔了,但也没有比这好多少。”
在他的设想中,作家们可以每月支付十五到二十美元,让Su⁃dowrite来帮他们写作。
卡夫卡文风朴素,但马什发现,Sudowrite并不仅仅适合朴素的风格。其实,遇到特色更为鲜明的文学风格时,它的效果会更好。马什找出英国诗人塞缪尔·泰勒·柯尔律治的作品,那是他写于1797年夏的《忽必烈汗》:
忽必烈汗把谕旨颁布:在上都兴建宫苑楼台;圣河阿尔弗流经此处,穿越幽深莫测的洞窟,注入阴沉的大海。
(杨德豫译文)
柯尔律治当时刚刚吸完鸦片,正在读《珀切斯游记》。杨德豫说,他读到“忽必烈汗下令在此兴建皇宫和豪华御苑,于是十里膏腴之地都被圈入围墙”这两句时,药性发作,于是“熟睡约三小时,梦中异象纷呈,文思泉涌,作诗不下二三百行,醒来后,记忆甚为清晰,急取纸笔一一写下。不巧此时有人因事来访,使他写作中断,约一小时后再来续写时,记忆俱已模糊,遂被迫搁笔”。
(下转第1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