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中沉淀下来的古人的智慧让我们受用不尽。但是,对于历史上的科学,这句话似乎并不成立: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留下的哪些原理和方法可以帮今天的科学家推进科研工作?托勒密的天文学难道还能比中国“天眼”更好地帮助我们观测和认识宇宙?一句话,历史上的科学,常常已过时。
但“过时”就不重要了吗?科学理论会被弃用、被取代,但正如《过时的智慧——科学通史十五讲》所指出的,今天过时的事物,也曾经是创新的产物。作者认为,事实上,每一个过时之物都揭示了一个时代的奥秘,每一个过时之物都曾经正当其时,探索这些过时之物,就是与那整个时代打交道。而这,正是科学史这门学科担负的任务。
或许我们不那么了解科学史,但科学很重要,这无人否认。我们中学时都要学的一个知识点叫做近代史的开端,不管是中国的近代史开端还是世界的近代史开端,都给我们一种是以政治社会变革作为标志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用更广阔的视野去看,似乎很难用某种政治社会的变革来划一条横亘在我们与古人之间的界线。政治之轮周而复始,科学之轮滚滚向前,是现代科学在我们和古人之间划出了一条界限。
我们更容易看到我们和古人不一样的地方。但是,《过时的智慧》的作者并不热衷于“找不同”,相反,他更重视发掘我们和古人的“相同”。可我们前面说了,科学明明具备在我们和古人之间划出界线的能力,怎么古人和我们又成了一样的了?这是因为,虽然科学之轮滚滚向前,可驱使科学之轮的东西却可以是一以贯之的,讨论这些一以贯之的事,可以把思考引入一个更深的层次。驱使科学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答案可以很简单,驱使科学的就是人。如果再追问,到底是人的什么驱使了科学的什么,问题就难回答了——而这正是作者所思考的带根本性的大问题。
作者在书中为我们展现了非常生动的历史画卷。当他谈到科学起源的古希腊时,不是大谈那帮伟大哲人的晦涩文本,而是给我们讲起了奥运会。他告诉我们,我们现代人的学校里,体育课成了文化课附带的消遣,而在古希腊,情况正好倒过来,“科学”最初只是体育学校中附带的消遣。事实上,现在的学校、学派(school)一词在古希腊就是闲暇、空余时间的意思。在这种把“体校”变成“学校”的历史变迁中,作者找到了一个不变的东西,那就是游戏精神。希腊人是热爱游戏、热爱竞技的民族,科学和民主都诞生于这个崇尚竞技的文化土壤之中。那么,如果从古希腊往前追溯上万年,那时候的人类是否就会出于游戏和娱乐的需求而推动技术革新呢?我们似乎很难从这方面去进行想象,在一个人们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和其他物种生存竞争的时代,不造工具来增加食物或进行防御,却会造工具来娱乐消遣?确实,作者的猜想很难证明。但在我看来,这实在是一个富于启发性、极有价值的猜想。这就像我们提倡小孩子“在玩中学”一样,在人类的童年,是否也有一个“在玩中”发明、发现的阶段呢?
作为一本“通史”,本书足可称得上“通”,东西并举、兼谈古今、学科整全、视角多样。从原始社会讲到当代,从古希腊讲到中国、阿拉伯;数学、天文学、物理学、化学、电学、医学、博物学、制图学等等,发展内幕跃然纸上;科学与宗教、科学与社会、科学与艺术,种种张力蕴含其中;理论与实验结合,科学与工业联姻;潮流推动发展,媒介碰撞革命……凡此种种,都有涉及。作者毫无保留地碎碎念着他的所学所思所悟,就像坐在我们对面,老友聊天般娓娓道来,用一种“过时”的方式给我们讲“过时的智慧”——而这,实在是一趟有趣的思想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