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武夷山的九曲溪到韩国的九曲文化

    韩国有着悠久的九曲文化，不过韩国九曲文化的根源却在中国的武夷山。已列入世界文化与自然双重遗产名录的武夷山，山峰林立，峰下的溪水蜿蜒环绕，形成三弯九曲，九曲溪因此而得名。但九曲溪之名远播朝鲜半岛并非因其景色秀美，而在于它们与朱子的深厚渊源。朱子辞官归隐武夷山，于淳熙十年（1183）四月建成武夷精舍，武夷精舍正是修建在九曲溪的第五曲。精舍建成引得四方士友来集，赋十二咏记其胜，更有韩元吉为其作记（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765页），可谓一时之盛况。翌年二月，朱子与士友学子游武夷九曲溪，作《武夷棹歌》十首（同上，第787页）。这便是九曲文化的发端。

    众所周知，朱子学于13世纪末传入朝鲜半岛，经过高丽末期安珦、白颐正、郑梦周、权近等诸多学者的努力得以广泛推广，进入朝鲜朝后成为治国理念。朝鲜朝学者皆以朱子学为业，退溪李滉和栗谷李珥将朝鲜的朱子学，或者说性理学，发展至全盛期。韩国也因此拥有了灿烂的儒家文明。

    庆北指韩国的庆尚北道，位于韩国的东南部，是儒家文化的圣地。退溪便出生于此，1546年辞官隐居亦在此。退溪在这里修建陶山书院，潜心学问，培养后学，使这里成为岭南学派的重镇，优秀的儒学家辈出。退溪及其后学们在庆北地区留下了璀璨的儒学遗产，众多的九曲园林、九曲诗和九曲图即为其中的代表。据金文基教授的调查，韩国全国有150余处九曲园林，庆北地区有48处。因此庆尚北道可谓是韩国九曲文化最繁盛之地。九曲文化以儒学为基础，集自然、文学、美术、批评于一体，说明了包括退溪在内的朝鲜朝儒学家们，除了对朱子学展开理论上的探索与创新之外，在现实生活中也以朱子的生活方式为追求目标。

    《庆北的九曲文化》由原韩国庆北大学金文基教授编纂，共有两部，分别出版于2008年和2012年。中文版将两部韩文版专著合二为一，由笔者翻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本书生动地展现了朝鲜朝儒学家仿效朱子的武夷九曲，创作九曲诗、绘制九曲图、经营九曲园林的儒教生活方式，揭示了九曲园林不仅是朝鲜朝儒学家实现性理学的空间，也是体会、传承道学的独特方式。全书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从总体上论述了九曲文化的渊源，以及韩国对九曲文化的受容，同时对庆北地区的九曲园林现状进行了概括性阐述；第二部分分别对庆北地区的12个市、郡的23个九曲园林作了细致、生动的介绍。本书最重要的意义及特点体现在以下几点：

    第一，为我们深入研究韩国对朱子学的承传提供了新的视角。近年来研究朱子学在东亚的承传，对韩国儒学多有涉及。但目前的研究成果多集中在对东亚儒学方法论的探讨，以及从儒学理论角度考察韩国对朱子学的传承与创新。与此不同，本书提供了两个新的视角：其一是从文学批评角度深入分析了朝鲜儒学家对《武夷棹歌》受容的三种方式——河西金麟厚将《武夷棹歌》解释为吟诵入道次第的载道诗，高峰奇大升将其解释为因物起兴的写景诗，退溪李滉则认为《武夷棹歌》既是写景诗又是载道诗。这是从文学批评角度，具体讲则是从汉诗角度，考察朝鲜朝儒学家对朱子学的受容。其二是从实证角度，即通过对现实存在的自然景观的考察，展现朝鲜朝儒学对朱子和朱子学的推崇、继承和本土化。九曲园林作为现实的存在，令人真实地看到和切实地体验到朝鲜朝儒学家们对朱子学不仅仅停留在研究的层面，而且还在现实生活中加以实践。

    第二，拓展了朱子学研究的范围。如上所述，对中韩或东亚朱子学的研究主要是以朱子学的理论为中心，在思想史或教育史的范围内展开，而本书则主要对韩国现存的儒学相关的历史遗迹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和研究，这正是朱子学研究的空白领域。金文基教授所在的庆北大学毗邻庆尚北道，便于对此地的九曲文化展开调查和研究。他多年致力于对九曲园林和九曲诗的研究，以《闻庆的九曲园林和九曲文化》（2005）为始，陆续出版了《庆北的九曲文化1》（2008），《庆北的九曲文化2》（2012），《岭南的九曲文化》（2015），《达城的九曲与游船文化》（2018）等。这一新的研究领域的开辟，极大地促进了韩国九曲相关研究的展开，涌现了大批成果，如前韩国中源大学教授李相周围绕忠清北道的九曲出版的多部著作，还有李东寿（音译）的《陶山九曲退溪之路》（2011），林鲁直的《清凉山与陶山九曲》（2016），崔硕基的《先人的山水认识与东川九曲文化》（2020）等。目前国内对武夷九曲和九曲诗的研究较少，本书的出版或可刺激国内相关研究的开展。。

    第三，综合运用文献调查、实地考察等多种研究方法。本书最重要的贡献之一便在于清晰、全面地整理了庆北地区九曲文化的现状。庆北地区在朝鲜朝时期曾出现大量的九曲园林，但因为韩国近代化的进程，不同程度地遭到破坏，现仅存48处，且有些园林各曲的具体位置已难以确定。因此金教授组织研究团队，查阅大量的县志、文集等文献资料，对每处园林每一曲的具体位置进行了详细考证。特别是从大量的文集中将九曲诗加以搜集、整理和翻译，以文学批评和儒学理论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深入分析朝鲜朝儒学家们营建九曲和游览九曲的深意，揭示他们继承朱子之道的志向。此外，金教授团队还对每处园林进行实地考察，与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使朝鲜朝时期璀璨的九曲文明得以重现。不仅如此，他们还采集了大量的影像资料，图文结合，令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

    第四，为朱子相关文化遗迹的保护提供了借鉴。金文基教授看到众多的九曲园林伴随着近代化的进程在逐渐消失，他迫切地感受到承载悠久儒家文化的九曲园林亟待拯救和保护。于是他从1980年便开始着手调查和研究，其研究成果为韩国政府保护儒家历史遗迹提供了有效方案。另一方面，当地政府也逐渐认识到保护九曲文化的重要性，从2000年开始，闻庆市和庆尚道政府为金教授的研究提供了大量人力和资金的支持。

    总之，研究东亚儒学和东亚朱子学不应该只有理论的研究，也不能仅限于哲学层面的探求，拓宽研究的领域，探寻不同的研究视角，是深化朱子学研究的方向。《庆北的九曲文化》即是一个具体的案例，给我们很多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