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梁遇春致胡适信之前,有必要简单介绍一下梁遇春其人。
梁遇春,字驭聪,笔名秋心等,福建福州人。1922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1924年升入北京大学英文系,与废名、石民同学。1928年毕业,历任上海国立暨南大学外国语文系助教、北京大学图书馆事务员兼预科英文讲师。1932年6月25日,在北平逝世,年仅27岁。其生前著有《春醪集》,译有《英美诗歌选》《小品文选》《一个自由人的信仰》《草原上》《荡妇自传》等二十余种。
梁遇春致胡适信现藏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胡适档案内,全文如下(标点符号系笔者所加):
适之夫子赐鉴:
附上短文一篇,系前月回忆志摩先生时写的。里面所说吻火一节,却是三年前实秋先生宴饮新月同人时的情事。当时,夫子亦在座,或者还能想起。记得希腊一位哲学家主张火是宇宙的本质,他曾经说一个人在河里不能两次洗同一的水。志摩先生的气质真好比一团灿烂的火花,他在生命的河流里洗净自己,刻刻有新的意境,新的体验,仿佛也可以说没有洗过同一的河水,所以“动”好像是他生活的真髓。夫子以为如何?短文请为斧削,诸容面陈。专此并请
道安
受业梁遇春鞠躬十一
信中所谓“短文一篇”,指的就是KissingtheFire(简称《吻火》)。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遇难,《吻火》即是一篇悼念徐志摩的文章。1932年4月11日,这篇文章发表在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23期,署名秋心。不幸的是,两个月后,梁遇春突患猩红热病,第三天就离开了人世。
梁遇春死后,废名曾写过一篇《悼秋心(梁遇春君)》,载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年7月11日第236期。文中说:“今年他做了一篇短文,所以悼徐志摩先生者,后来在《大公报·文学副刊》(第二百二十三期)发表,当他把这短短的文章写起时,给我看,喜形于色,‘你看怎么样?’我说‘Perfect!Perfect!’他又哈哈大笑,‘没有毛病罢?我费了五个钟头写这么一点文章。以后我晓得要字斟句酌。’”废名的这篇文章写于1932年7月5日,而梁遇春的《吻火》是其“今年”花费5个小时所作的,可见梁遇春致胡适信也应写于1932年。又据《吻火》发表月日(4月11日)和信中“前月”二字,可进一步推断这封信的具体写作时间很可能是1932年3月11日。
梁遇春在信中称:“里面所说吻火一节,却是三年前实秋先生宴饮新月同人时的情事。”关于这件事,他在《吻火》中是这样讲的:“三年前,在上海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一根纸烟向一位朋友点燃的纸烟取火,他说道:‘Kissingthefire’。这句话真可以代表他对于人生的态度。”在梁遇春看来,“人世的经验好比是一团火,许多人都是敬鬼神而远之,隔江观火”,而徐志摩“却肯亲自吻着这团生龙活虎般的烈火,火光一照,化腐臭为神奇,遍地开满了春花,难怪他天天惊异着,难怪他的眼睛跟希腊雕像的眼睛相似,希腊人的生活就是像他这样吻着人(生)的火,歌唱出人生的神奇”。因此,梁遇春把徐志摩空中遇难视为“他对于人世的火焰作最后的一吻了”。
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曾指出,万物都处在不断变化之中,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他主张火是宇宙万物的本原,火产生一切,世界是一团永恒的活火。梁遇春对赫拉克利特推崇备至,称他是“绝顶聪明的哲学家”(《观火》,《语丝》周刊1929年12月23日第5卷第41期)。他极力赞同赫拉克利特的观点,并用以评价徐志摩,认为徐志摩的气质“真好比一团灿烂的火花”,“‘动’好像是他生活的真髓”。这种“动”的生命状态和“吻火”的人生态度,也是梁遇春生前所神往的。
梁遇春逝世后,胡适曾与周作人、叶公超、废名、俞平伯等人发起举行追悼会,亲自编辑梁遇春的遗译《吉姆爷》(康拉德原著,1934年3月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在《编者附记》中,他说梁遇春英年早逝,“中国失去了一个极有文学兴趣与天才的少年作家”。
梁遇春遗留下来的书信,以前仅见五十几封,都是写给石民的。那么,发现梁遇春致胡适的这封信,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