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家们的未来畅想中,既有去中心化的世界大同,也有人类进一步演化为迥异阶层或种群的分崩离析。作为一个温和的浪漫主义者,吴季选择了家国同构的中国式表达。
中国空间站首舱呼啸入轨的那天夜里,我读了吴季的《月球峰会》。时间在那一瞬有些迷离。现实中的空间站开启了未来至少十年的旅行,而在比近地轨道更远的月球上,小说里的地球人正在召开联合国安理会2069年会议。
从太空所见地球,不再是国家边界纵横的版图,只是一枚脆弱的小小天体。这种来自地外视角的认知通常被称为“总观效应”(TheOverviewEffect),是美国作家弗兰克·怀特(FrankWhite)在采访了30多位美苏宇航员之后于1987年提出的名词。作为极少数离开过地球的人所达成的共识,它能改变地球吗?人类飞出大气层不过半个世纪,而冲突与战争几乎从人类文明的原点一路伴随,从未缺席。
但吴季给出了一个乐观的答案,从政治的角度。许多科幻作品中政治是辅料,在这里为主线。他的月球故事里,各国政要聚集位于月球雨海地区、中国人建设的月球旅店,在大国博弈和各种势力的角逐中,在对碳排放引起的全球性灾难的震撼俯瞰中,实现了《巴黎协定》和《月球协定》的延续与修订。塑造人类未来的是技术,决定技术之刃挥向何方的是政治。吴季从全球载人航天飞行的效益中提炼出超越国别的政治红利,将抽象而庞大的政治概念具象化为围绕一场会议展开的斗争与合作。基于强大的政治执行力,此前往往仅留于文艺表达的“总观效应”终于有了一个从天上到地上、改变世界的美好落点。
当然,这是理想化的。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是地球上最难的事情之一,毕竟眼前盛宴、个体悲喜才是宇宙时空给予人类的可体验认知。所以,在作家们的未来畅想中,既有去中心化的世界大同,也有人类进一步演化为迥异阶层或种群的分崩离析。作为一个温和的浪漫主义者,吴季选择了家国同构的中国式表达,整体上诉诸最大公约数意义上的同理心,也在其中安排了西方大国试图推动无政府管理等与全球共情相逆的插曲。这样的呈现是客观的、全面的。它们其实都是“总观效应”的一部分,壮阔感与渺小感,进取感与无力感,如同第一批勇敢的脊椎动物从海洋登上大陆那一刻,可能惊喜而又疼痛无比。
科学家的写作,有许多值得细品的科学、技术、工程与人文情节。地月飞行方案,月球旅店商业运营,会场布置与安保部署,月球科研站对地观测,纪念阿波罗登月100周年的升旗仪式,甚至自以为袭击得手、其实未遂的极端组织人员死后结局——他们的行为不再受追究,旁边立一块“迷行者纪念碑”。这个细节我甚是喜欢,政治构建之上的故事回归于人性悲悯,是为本书神来之笔。
写作本文时,得知阿波罗11登月任务中孤独绕月飞行的宇航员柯林斯(MichaelCollins)去世。航天迷们在社交媒体上频频忆及他生前最广为人知的一句话:“真正让我吃惊的是,它(地球)投射出一种脆弱的气息。为什么,我不知道。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我觉得它那么小,那么亮,那么漂亮。那是家园,很脆弱。”
我们都是散落在脆弱的地球各处、终有枯荣的芥草啊。但我们都是相信人类一定会走出地球摇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