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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0年前，也就是公元1205年，有位白须飘飘的老干部，登上江边一座斑驳朽烂、上面用白灰写了个“拆”字的危亭，望着没有雾霾也没有沙尘暴的朗朗乾坤，把栏杆一拍，脱口叹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这风风雨雨又吹吹打打了八百多年。八百年间，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比前几个八百年出的英雄还要多。可是到了公元2015年，却竟然发生了英雄“用工荒”。
此年北京市高考语文试卷作文题，任选两题。一是要求写人，题为“假如我与心中的英雄生活一天”；一是要求写物，题为“深入灵魂的热爱”。结果，80%的考生弃人而去，选了物。而那20%的选人者，要么写的并非题干所要求的“中华英雄”，要么写的就是材料中列出的岳飞、林则徐、邓世昌、赵一曼、黄继光、邓稼先。能够另外想出的人所共知的中华英雄，大体还有项羽、文天祥、于谦、鲁迅、毛泽东、江姐、邱少云、杨利伟等，总数实在不多。
看来对英雄的“深入灵魂的热爱”，要远远少于20%了。那么到另外的80%中去，看看对动物、植物、器物的热爱，有没有跟“英雄”沾边的呢？写动物的很少，基本以猫狗为主，写的一般都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感情，没有动物独立意义上的精神风貌。有一篇写热爱“皮皮虾”的，文笔不错，也很有情趣，但仍然是从吃入手，没有皮皮虾自身的灵魂。写植物的比较多，或为某种花草，或为某种树木，但大多没有提示材料《说起梅花》中那种从形到神把握对象的意识。很多植物不过是作为回忆往事的一件道具而被描写。器物就更是如此，随便的一件家具、一件摆设，都是看见之后就想起去世的爷爷或者姥爷，从而就有了“深入灵魂的热爱”。为了这份热爱，不知冤死了多少爷爷和姥爷。
其实这份试卷的其他题目，也都跟广义的“英雄”有关。
科技文阅读材料，可以理解为中华民族古代科技英雄的四大发明之一印刷术，在当今科技条件下遇到了巨大挑战，中国当代的科技英雄用自主创新再造了中华文明的辉煌。文言文阅读材料，祁黄羊的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和腹黄享的大义灭亲，都是英雄壮举。苏轼和他的《醉翁操》所歌颂的欧阳修，都是才高八斗、嶙嶙傲骨的文化英雄。而现代文材料的《说起梅花》，外国人之所以理解不了梅花对于中国人的意义，其根本原因就是只有中国人能够理解梅花所蕴含的那种凌霜傲寒的英雄魂魄。
再看微写作三选一题目，也是跟“英雄”有关的。第一个题目推荐4部名著，《三国演义》群雄灿烂，《巴黎圣母院》充满浪漫主义激情，《四世同堂》是从反面讲英雄主义的，《平凡的世界》则是劳动者内在的英雄情怀。第二个题目，写一条劝说不文明现象的短信，本身就要有一种“虽万千人吾往矣”的镇定，然后才能谈得上“态度友善，语言幽默”。只有第三个题目，以“圆”为题，写一首小诗或一段抒情文字，不一定写成英雄味儿。但也有高明的考生，从唐诗里的“大漠落日圆”，写到新时代的“中国梦圆”，贯穿的还是英雄情怀。
这样看来，2015年北京高考语文试卷，可以命名为“英雄卷”。内容上充满了正能量，题型上锐意改革，大胆创新。尽管还有若干技术上可以商榷乃至批评之处，但总体面貌是与2015年的中国大形势不谋而合的——中国需要英雄，北京需要英雄，国家敞开胸怀，正在向我们可爱的95后孩子们，召唤英雄。
然而我们的孩子们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了。
不写英雄，知道的英雄不多，知道的也写不好，自然也不会影响试卷的总平均分，阅卷机构自会根据具体情况调整评分标准——外界从分数上，永远看不出阅卷这一经国大业所包含的高科技含量。但是，在阅卷之外，在语文之外，在高考之外，是不是有一种仿佛雾霾的东西，悄悄地蒙上了我们的心头？一个忘记了英雄甚至连英雄的概念都模糊了的国度，其文明复兴的希望在哪里？英法美、俄西葡，甚至产生过法西斯主义的德意日，哪个世界强国不重视自己的英雄、不牢记自己的英雄？
当然，这不能怪孩子们，因为老师、学校、父母、媒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重视英雄问题了。唱着《英雄赞歌》长大的一代，都已经成为“老炮儿”了，而且城市广场上翩翩起舞的大妈们，都开始改唱“我和你缠缠绵绵一起飞”了。只有屠呦呦那样的英雄奶奶，没有博士学位、没有院士称号，只有一腔救国救民的英雄情怀，在将近米寿之年，为中国站上了世界自然科学最高奖的舞榭歌台。
除了吃喝赚钱打游戏，人生还存在其他有价值的内容吗？书上讲的那些英雄不是大人虚构了用来哄我们的吗？正是在孩子们这种真实翻滚的思想浪花中，雷锋被质疑了，刘胡兰被解构了，董存瑞被嘲弄了，乃至狼牙山五壮士都被污蔑为“偷了老乡的萝卜，老乡请求皇军为民除害，最后顺着山坡溜下去逃命了”。
物极必反，对英雄的背叛和公然亵渎，必将引起一个英雄辈出的民族的愤慨。于是我们看到，烈士的后代起诉了，三军将士愤怒了，党中央表态了，全国人民声讨了。在纪念反法西斯胜利七十周年的阅兵式上，“狼牙山五壮士”方队走在了最前列。几个月后，有关法院宣判了污蔑狼牙山五壮士一方的败诉。这是英雄的胜利，这是英雄主义的胜利，这也是中华民族奋发向上精神的胜利。
诚然，一个人口如此众多的民族，一个历史如此悠久的民族，一个文化如此丰富的民族，不必天天把英雄挂在口边，吃喝消遣，娱乐游玩，也是和平年代正当的生活内容。但是我们今天能够摆脱生多少死多少的悲惨命运，能够人均寿命从30多增长到70多，能够想飙车飙车想K歌K歌，能够从容地乃至放纵地娱乐消遣，正是因为有无数的英雄，奋斗过，奉献过，流血过，牺牲过。过去的英雄，在岁月的雨打风吹中，可能会渐渐消失于我们的眼前，但不应该永逝于我们的心底。因为当下的中国，朝野上下都认识到，正面对着重重新世纪的内忧外患。一带一路也好，中国梦也好，前景虽灿烂，都有重重阻拦，都需要有英雄带领我们跋山涉水、披荆斩棘。我们不必也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英雄，但因为自己成不了就选择忘记直至背叛，那我们的灵魂就被鄙俗猥琐的理念给转了基因，那么高考不高考、读书不读书，甚至赚钱不赚钱，还有何意义呢？
幸好，我们还有那些孩子，没有忘记英雄，而且大约有1%的孩子，用他们稚嫩的笔，写出了新时代的“英雄赞歌”。
还是那位白须飘飘的老干部，展望神州大地，对着他看不见的那1%的孩子，隔着八百年的时空，朗声赞道：“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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