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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2月24日 星期三

    邵丽:任何一种经历都不会被浪费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2月24日   18 版)

        邵丽,当代作家,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收获》等刊物,多次被《小说月报》《小说选刊》《新华文摘》等刊物选载,部分作品译介到国外。曾获《人民文学》年度中篇小说奖、《小说选刊》双年奖,第十五、十六届百花奖中篇小说奖、第十届“十月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等多项奖项。中篇小说《明惠的圣诞》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网上文谈

        栏目主持/采写:舒晋瑜

        2月早些时候,河南省作协主席邵丽接到《当代》杂志社的电话,得知她的短篇《风中的母亲》获得了完全由读者投票评出的该刊年度冠军。

        她的眼睛立刻湿润了。她回想起二十年前,还是一个文学青年时,获得的第一个奖项就是《当代》的这个奖。

        现在,邵丽对自己的创作状态信心满满。新年伊始,她就推出了两部新长篇。人民文学出版社的《金枝》关注现实,关注两代人的人性成长。另一部长篇《黄河故事》由河南文艺出版社推出,她以一贯的对细节的捕捉和直抒胸臆式的表达,生动地呈现出当下的生活。

        父亲像一棵老树,历经岁月的沧桑洗礼,呈现出枝繁叶茂的盛景。但谁能知道,一棵树延伸出去的两条根脉,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成长? 那些盘根错节的忧伤,又曾经为家人留下过多少难以追问的生命谜题? ……邵丽用绵密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家族故事,夹在时代缝隙里的几代人的挣扎、苦闷和彷徨,以及坚忍不拔的行进。

        中华读书报:熟悉的朋友都知道,您早年是在机关工作,担任过人事科长、乡党委副书记、市文联主席等职务。那时候,文学于您来说完全边缘化了吗?

        邵丽:文学对于我来说不存在边缘化问题,读书始终占据我生活的一部分,即使我脱离写作的一段时间,我对文学丝毫也不陌生。那段时间比较活跃的王安忆、铁凝、迟子建、苏童、余华、莫言、刘震云等一大批作家的作品我都耳熟能详。除了阅读我没有其他爱好,很少参与社交活动,至今不会打牌摸麻将什么的。体育、娱乐天分一样也没有。在我看来,自己是个很笨的人,任何竞技类的活动都让我害怕。

        中华读书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拾文学? 重新开始写作,是从哪部作品开始?

        邵丽:准确是1999年前后,因为女儿在中央音乐学院上附小,我常去北京。鲁迅文学院那时有业余作家班,我去旁听过几次。在那个时期,写出了《碎花地毯》《废墟》《戏台》《腾空的屋子》等作品,完全是凭自己的兴趣自由投稿,结果发的都还不错,省级刊物上过几个头条。《中国作家》《青年文学》都发过。

        中华读书报:您一度成为文学刊物的宠儿,作品常常被《人民文学》《当代》《十月》《中国作家》《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全国大型刊物刊载。中短篇小说连续数年被中国作协收入年度小说精品年鉴,还多次获全国奖项,不是所有的作家都有这样的幸运。您觉得是什么原因? 能否回忆下当年的创作,停滞多年,突然厚积薄发吗? 对您而言是否是一种必然?

        邵丽:2002年,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开办作家高级研修班,我是首届学员。我们那个班在文坛上称做“黄埔一期”,班上一半以上的学员已经是成名作家,包括徐坤、孙惠芬、张梅、麦家、艾伟、关仁山、柳建伟等等。授课老师除了专业作家、评论家,还有各部委的领导和专家,李肇星、王蒙、李敬泽、胡平、李建军等都亲临授课带学生。课余与同学们在一起的文学交流,极大地拓宽了我的视野和写作空间。我从一个业余作者,进入公务员队伍,然后又走出来搞写作,应该说具备很多生活资源优势,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这些经历资历可能会增加作品的厚度吧! 说是厚积薄发也好,说是必然也好,不过我觉得任何一种经历都不会被浪费。

        中华读书报:《我的生活质量》2003年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不到半年时间发行突破十万册。看得出来您对行政机构的描写十分熟稔,真切生动,对人性的刻画入木三分,这部作品入围了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这是您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吧?

        邵丽:我进入公务员队伍时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正赶上干部队伍知识化、年轻化,各个层面的领导班子结构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动。我接触到的大批领导干部都是七七、七八、七九“新三届”的大学毕业生。不能说我对行政机构有多熟悉,而是我对那一批官员比较熟悉。他们大多是50年代中后期生人,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的工作和婚姻状况,我都耳熟能详。所以写起他们来几乎是顺流而下。我写的不是“官场”,也从来不认可我写的是“官场小说”,我写的就是跟我们一模一样的“他们”。“官场”不是一个独立的场,他们的日常和寻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中华读书报:无论是《我的生活质量》还是《明惠的圣诞》,关注的都是农村人进城、身份得不到认同的问题,揭示城乡之间无法弥补的差距。同类作品也有很多,您认为自己胜在何处?

        邵丽:其一,我涉及这个问题比较早。过去这类作品,主要表现农民工外在的困苦,怎么做苦力,怎么当小姐等等,很少涉及他们内心的焦虑。我很早就看到了这个问题,也可能跟我在政府劳动人事部门工作有关。当时很多城市“卖户口”,农民花十万八万块钱买一个城市户口。有了这个户口,你就是个城里人了,在上学、就业、参军、医疗等等方面享受便利。即使车祸身亡,赔偿也比农民高几倍。所以他们的困苦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的焦虑,是巨大的社会不公在他们的内心投下的阴影。

        其次是真。真情,真诚。我很少考虑写作的技术问题,重点是用真情实感书写,先打动自己,然后才能打动读者。只有笨作者,没有笨读者。自己感动三天,读者感动三分钟,这个作品就应该是不错的作品。常常听一些人批评说,某一部作品是靠赚取读者的眼泪走红。现在媒体这么发达,人们接触信息的渠道空前广泛,能赚到眼泪真的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中华读书报:持续多年的创作,我们看得出,您在努力不断创新,尝试着各种题材和写法,比如《村北的王庭柱》《老革命周春江》《挂职笔记》《刘万福案件》《第四十圈》等一批写基层干部生活的作品。这些作品应该与您的挂职经历有关吧?

        邵丽:对,没错。您说的这几部作品,确实跟我的挂职经历有关,这就是被评论家称作“挂职系列”里的作品。

        写作的过程也是摸索的过程,每一个有自觉意识的作家都会自我反省,求变求新。我初始的写作追求唯美,个人情感情调浓郁,以自我感受为中心。这类作品写了一阵子,自己都感觉过于雷同,写一篇和写十篇没啥区别,只是为写而写,那个时期非常苦恼。刚好当时要求行政干部下基层任职锻炼,我就跟着下去了。

        刚开始对基层还有些抵触,觉得乡下人,粗鲁,没什么见识。但是真正沉下去之后,发现基层干部都是精英,亲历基层繁重的工作和基层干部的压力,还有底层民众的生存无奈和尊严的缺失,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这才让我真正思考所谓“生活”的意义,才知道在自己的小烦恼之外,有着如此广大和深刻的烦恼。当时我只是看、听、思考,回来两年后才开始动笔。可以说一发不可收,创作出了一系列挂职小说。

        中华读书报:近年来,您创作了《天台上的父亲》《风中的母亲》《黄河故事》等一系列“父母故事”。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向家族叙事的?

        邵丽:“挂职系列”之后,我创作了《北去的河》《春暖花开》《大河》《节日》等中短篇,都是比较温暖的题材,反响都还不错,但总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写父母亲那一代人以及我们的家族,是我长久的心愿,那是一个特殊年代所能产生的特殊人物。赶上疫情关在家里几个月,就试着写,没想到有了开始就收不住了。我在想,对于上一代人的生活,我们这一代人还有耐心窥看。等我们老了的时候,下一代人对我们还有兴趣吗?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了,我们经历的这个大喜大悲、跌宕起伏的时代还能留下什么? 所以这也是我着急进入家族叙事的原因。

        中华读书报:《黄河故事》中的母亲,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母亲,看上去好像刻薄冷漠得不近人情,却是悲凉无奈、也是自己执念的牺牲品。

        邵丽:说实在的,我写《黄河故事》中的父母亲,脑子里想的却是我的公公婆婆。解放前,我公公出身大家,算是个公子哥儿,受过新学教育,生得面目清秀,气宇轩昂。解放后一家子人七零八落,他年龄最小,房无一间,又有着极其复杂的社会关系,所以日子不好过。经他的姐姐们张罗,娶了一个比他大四五岁、又矮又胖的女人,就是我后来的婆婆。婆婆家当时在他们那儿算是殷实人家,靠娘家照拂日子才能过下去。

        公公婆婆生了七个儿女,成活了五个。按我婆婆所说,公公一辈子没正眼看过她一眼,也没往家拿过一分钱。公公在外地医院当医生,很少看顾家。婆婆独自抚养五个儿女,并且严格要求他们读书上进,好好做人。她对孩子要求极为严苛,稍有闪失非打即骂。但出了门却像老鹰护雏一样,让孩子吃好穿好,不受委屈。

        她不是没想过指靠丈夫,是真的指靠不上。她白天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跟男劳力一样挣全工分,挖河修路什么都干。晚上帮人家缝纫衣服换些吃的用的,有时候累得半年月事都不来一次,一直到死都带着子宫脱垂的妇科病。靠她的一己之力,愣是把五个儿女送进大学。

        故事里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公公婆婆有类似的地方,也有较大的差异性。他们都走向了各自的极端,他们的冲突主要是人生理念和价值观的冲突,这种冲突在一个封闭的社会是很难调和的。

        中华读书报:《金枝》中的母亲是真正的“强大”,“她用她的智慧固守一个男人,通过一个男人固守一个家,通过一个家固守整个世界”——通过自我反省和母亲的对比,小说的调性深入了,有力量了,也带给读者更多的启发。小说中家族中的女性是突出的,在您的笔下也是活色生香的。您是如何看待女性? 以女性的视角写女性,是否更有优势? 可是古今中外的经典名著让人印象深刻的女性人物,又都是男作家创作出来的。您怎么看?

        邵丽:这个还真不好说,女性写女性难免带入个人情绪,会有“身在此山中”的认知障碍。男性写女性会更超然,观察会更客观,想象的空间更广阔。古今中外都有写女人的高手,福楼拜写出的包法利夫人,没有女作家可以企及。就是我们当下活跃的小说家,苏童、毕飞宇、张楚等当代优秀作家,我觉得他们比女人还懂女人。张楚的《中年妇女恋爱史》,看得我目瞪口呆,很难想象出自男作家之手。大约这就是旁观者清吧。

        中华读书报:这两部新作,还有一个共同的关键词:“强势”。这个词也许不是很准确,换种说法,应该是对家族命运的担当与责任,是对成功的追求,是骨子里的要强。《金枝》结尾的反思令人感慨:“我自以为是的成功,父母他们认可吗?”不光是父母,儿女辈也未必认可。通过这样的反思,您希望传递给读者怎样的生命体悟?

        邵丽:我们这一代人,差不多都到了娶媳嫁女的年龄,见了面聊的都是儿女的婚姻和子嗣,每个人都有一肚子委屈。形势比人强,有人选择不为儿女做马牛,先把自己的身体养好,不给他们增加负担;也有人矢志不渝,穷尽一生之力把儿女往上推,觉得儿女的幸福才是自己最大的幸福……儒教文化孕育的社会和家庭伦理,个人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利他上,从而湮灭了个体生命的意义。我们到底为谁而活? 我觉得这是一个问题。

        中华读书报:文学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邵丽:文学过去对我来说只是一种爱好,现在几乎就是我的命。我二十出头时生下女儿,当时觉得抚育女儿就是我的使命。可女儿渐渐长大,我也慢慢明白,她有她的人生,我也有我的,任何人的人生都不能被他人取代。生活中我是个十分笨拙的人,没有别的技能,也没有别的嗜好,跟人聊天都能翻车。自从大学毕业后,再也没有去过电影院。我有密集恐惧症,看见人多心里就发憷。

        我唯一的爱好和娱乐就是在家看书,写点东西。写作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和人生的告白,也是我私人情感的外溢。除了这点事,我别无所求。

        中华读书报:大家常说文如其人。您认同吗? 您觉得自己是怎样的女人,又是怎样的作家?

        邵丽:文如其人,我觉得确实如此。我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人,也用简单的方式待人。我的作品也带着我的简单和直接。至于说我是一个怎样的作家,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用心写作的作家,一个用力写作的作家。

        中华读书报:您有偶像吗? 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作家?

        邵丽:我的偶像太多啦,我觉得所有好的作家都是我的偶像,包括一些现在我所熟悉的作家,总是觉得人家怎么那么会写呢! 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成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作家。

        中华读书报:作为河南省作协主席,您如何评价河南省的文学创作队伍和现状? 河南的网络文学创情况如何? 在全国网络文学创作中处于怎样的位置?

        邵丽:河南的文学队伍一直表现不俗,被评论界称作“文学豫军”。从50后,一直到00后,作家梯队一直不间断、不缺位。现在80后90后都有不菲的成绩,这是特别值得我们骄傲的。河南也有一些较好的网络作家,但没有特别突出的。我们目前成立了网络文学学会,我相信网络作家们会有更好的表现。

        中华读书报:您关注网络文学的发展吗? 看过哪些网络文学?

        邵丽: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会刻意要求自己尽量多关注一些网络文学作品。看过唐家三少的、流潋紫的、天蚕土豆的……很多。前段时间还在看猫腻的《庆余年》。移动互联网的普及,使网络文学迅猛发展,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种必然。

        中华读书报:平时有时间看电视吗? 近年很多电视剧改自网剧,如《都挺好》《隐秘的角落》等,和传统文学相比,网络文学的优势在哪里?

        邵丽:也零零星星地看一些,有些电视剧拍得还真不错。网络受众面大,传播迅捷、简便,几乎可以为受众贴身服务,这是传统文学做不到的。但传统文学也有自己的优势,它保留着文学最核心的东西,那种直指人性人心的东西。我相信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都有很强的生命力。

        中华读书报:您认为网络文学要想走入文学史或经典化,还需在哪些方面发力?

        邵丽:我觉得这是两个问题,有些进入文学史的,未必是经典;有些是经典的,也不一定能进入文学史。如果要合并回答,我想说,不管任何形式的文学作品,最后能进入文学史或经典化,最核心的东西还是它的文化和思想含量,文学只是代表它们出来站台。我想,所谓功夫在诗外,大概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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