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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2月10日 星期三

    酒事江湖46

    书间一瓶酒

    杜青钢 主持:丁帆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2月10日   03 版)

        第三十场读书会别有意味,我请来了王琼,俗称财王。此佳丽是湖北女企业家协会的会长,风投之余,酷爱文学,能背《红楼梦》,会用豫腔说英語,且声情并茂,惟妙惟肖。“春讲”等文学盛会是她资助的。开了场,王琼谦度几句,挥挥手,助理拿出一瓶陶装酒,开封,倒入杯里呈淡黄色,面态温柔,醇醇地香。助理附一句,江湖浪大,我们以酒会友。樊星皱皱鼻,眼一亮,专注品一口,连声高嚷:对饮不见人,好酒,好酒,堪比陈年茅台。

        王琼柔声道:流水绕高山,今晚遇知音了。待杯儿斟上,娓娓说起酒源。此玉液来于茅台镇,酿自老王家。老王乃著名“荣和酒房”的传人。1949年后,荣和收入茅台酒厂,有如酵母,外加华家与赖家,其间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金波里,有一个民族弯曲的背影。改革后,老重振家传,风生水又起。资金短缺时,王琼伸援手,买下他家八九十年代小窖酿制的425吨老酒,取名王孃孃。头一批已窖藏三十五年,一分一秒的过,货真价实的藏。

        对我而言,最精之妙在于酒与书的交合。以武大外院为班底,配搭文学院,我们组建了七点半读书会。最初七成员,加我九岁半的女儿,含括中英法德俄日六个语种,后加西班牙和韩语。聚会定于晚七点半,一般在咖啡馆,间隔去餐厅。每月团一次,每次说一本书,讲一则切身故事,尔后天南地北,轻心松身,互通有无。经常邀请各界名流主坛。

        核心成员中,有两个好酒,其一樊星,他是名教授,也是评论家,曾任湖北作协副主席。其二包向飞,邓晓芒之徒,主攻康德,时任德语系主任。樊教授饮酒有几片特征:欢谈文坛轶事,一路往下再喝,则反复说同一句话,比如,活学活用,立竿见影,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包兄话不多,常常闷饮,偶尔点两句,十有八九是真理,或真谛。喝多了,便说地球物理,投向茫茫太空。我属高度酒精过敏,三代遗传,只能装模作样的抿一抿。却很认真,三钱的小酒盅,我能从头抿到尾,最长四个半小时。应该说,也是一种喝法。其他人则端端杯,捧个场,遇到酒好尝个新。

        那一聚,我们选了一家校内餐馆,菜随意,主谈《红楼梦》的域外接受。酒与文窜合,妙语连珠,须臾达成一项共识:在欧美等地,《红楼梦》的受爱程度没有我们期待的那么高。谨举一例,中法建交五十周年,双方各选十本最有影响的书。法国人选了《论语》《道德经》《孙子兵法》《易经》《西游记》《水浒》《骆驼祥子》《鲁迅小说选》《酒国》和《家》。

        国人连连责问,为啥不选《红楼梦》?没眼水。的确,这是一个问题,而且含藏丰硕。博士甲抿一口王嬢孃,说出一段小经历。某日在巴黎聚会,她问一位迷恋华文化的法国朋友,你喜欢《红楼梦》吗?对方秒答,不太喜欢。询其故,朋友说,我读了好几遍,一直搞不懂谁是谁的谁。法国人也困惑,我们漏掉了他们推崇备至的《追忆似水年华》。此书洋洋七大卷,内心展露卓绝,一个长句达四页,奠定了意识流。某一夜睡不着,辗转反侧,作者入丝入扣,一口气写了五十二页,那是法国的《红楼梦》。

        却有共同点,都重吃喝。在《红楼梦》里,各类酒席、诗会、小吃、独饮占了近十分之一的篇幅。一道茄子配二十九种佐料,还要用头一年埋在地下的雪水。《追忆》最精彩的一段由一杯茶和一块小蛋糕引出。宴会比比是,喝酒,写了一百六十三处,一如我们当下,常常与文艺交融,文采奕奕,各显神通。

        适逢中秋节,武大亮起彩灯,老图书馆加倍绚烂,张扬了人类文明的精华,既有《红楼梦》,也有《追忆似水年华》。樊星举杯吆喝,来来来,以酒润文,我们边喝边谈。包向飞执掌瓶瓶,不时拿起掂一掂,搁手边,寸刻不离。由此我想起,尊敬的“尊”最早是装酒的器皿,返古归真,能掌酒壶的人才是实老大。壶能掌多久,却是另一个话题。

        接下来,王琼讲了一则动人故事,樊星大抖文坛趣闻,包兄不时嘣几条尼采格言,三美女怒骂变了态的论文和项目。嘭出一响,大伙以为碎了杯,没在意。但见包兄躬身抓一通,几乎在爬。直起腰时,一脸苍白,两眼惆怅:酒瓶碎了!最看重的东西,往往最脆弱。只一会,房内散出醇郁的酒香。前来清扫的服务员一个劲喊:好香啊,好香!领班说:这是三十年的茅台味儿,而且是原产地。王琼翘指点赞,小伙子,你是行家。

        这一摔,牵动了历史。一个世纪前,参加巴黎博览会的前辈故意摔了一瓶茅台酒,开了国际味界。那一年,茅台获全球金奖,得奖之作出自老王的爷爷王立夫之手。此刻也摔出了祥音。往外看,星星点点,月儿滚圆,吴刚高饮,蟾光与灯火辉映,弱去了戾气。润于浓浓的酒香。

        文宴已入中后段,其他人都一干二净,只有我的分酒器里余存小二两。王琼问助手,车里还有吗?助手说,今晚例外,只带了一瓶。王琼柔软安慰,守缺向大道,留个借口,过些时再聚。一刹那,我的余酒珍贵起来。两酒鬼急取一盅,美女各得几许,大家慢慢的喝,细细品。宴聚了十几次,论质效,这一回喝得最精细。哲学大咖不停摇脑袋,直到散席,都没从沮丧中缓过气来,那模样,颇像丢了玉的贾宝玉。突然我觉得,以书应和,王嬢孃有如《红楼梦》。也像某个德高隐士,在浮与戾之间,保持着做人的崇高本色。还有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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