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佚诗——重新“发现”徐訏

    徐訏（1908—1980），原名徐传琮，生于浙江慈溪，是我国著名小说家、诗人、戏剧家。1943年，徐訏的长篇小说《风萧萧》在《扫荡报》上连载，立即风靡大后方，被列为“全国畅销书榜首”。其后，徐訏的小说多次被改编为电影上演，由此可见徐訏作品魅力所在。1950年徐訏从上海到香港，从此他就遭大陆主流学术界冷落。解放后，他的作品大多出版于香港和台湾，最早开始对徐訏作品进行系统整理的是台北正中书局。1966年台北正中书局出版了《徐訏全集》（1—18）集。新时期以来，大陆对于徐訏研究的热度开始增加，慢慢意识到创作多面手徐訏重要的文学史价值。2008年，为了纪念徐訏诞辰一百周年，上海三联书店编辑出版16册《徐訏文集》，这是目前徐訏研究最齐全的资料。

    笔者最近发现了徐訏早年的一首佚诗《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该诗刊于《鞭策周刊》1932年第一卷第一期，为2008年版《徐訏文集》未收，现照录如下：

    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徐訏

    清风频敲窗棂问你说

    我默然点滴的清泪做了回答的声音！

    日斜了。二个影只剩了一个影，园中蝴蝶。树上黄莺到处笑我孤另！

    床上桌上的什物都随你行，姑娘何以独不带走我的魂灵？只有你用空了的花露水瓶，

    横陈着索我眼泪让它饮！

    啊！我后悔，为什么不送你行？但我真不堪那送别回来归途的伤心！

    姑娘，当斑鸠正在如愿如诉地哀鸣，

    可想到楼头痴望着的孤人的苦情？

    蚊虫飞来，频频叮咛；

    说是它肚中的血得自你的身，假如我愿任她述入我的心灵，

    那吾唯一的良药能医治我的伤心！

    挑夫回，近田远山归来只有一人，

    车上楼头，二个人儿一样心！微风只能把我的泪吹飞零，

    何以不把我魂灵吹进她的心。

    一九二九年夏。

    《鞭策周刊》1932年创刊于北平，由北平鞭策周刊社编辑并出版，属于综合性刊物。该刊创刊词提及此刊由教育界人士创办，旨在拥护真理，保持文化，专载文艺作品、哲学评论、政治社会批评、风俗习惯等门类。《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署名徐訏，虽刊于1932年，但却写于1929年夏。1929年，徐訏21岁，正在北京大学哲学系就读。

    徐訏曾在《孤独激起了写作能力》一文中提到：“文学与哲学都是我的兴趣，大学毕业之后我又继续念了两年心理学，事实上我把它当科学来研究。那时我因为兴趣驱使，已开始写诗。”由此可知，徐訏对于诗歌的热爱乃是兴趣使然。学者吴义勤曾在《漂泊的都市之魂—徐訏论》中据已有史料推测：创作于1930年的戏剧《青春》表明徐訏首先接触的是戏剧创作。如此一来，笔者初步判断写作于1929年夏的诗歌《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应为徐訏公开发表最早的作品。这首小诗也证实了诗歌才是徐訏最先接触的创作门类，这对于徐訏研究有着重大意义。

    对于徐訏来说，诗歌创作是他抒发个体生命体验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父母不幸的婚姻与幼年孤独的寄宿生活使他心灵早熟，对于细腻的情感有着灵敏的感受力。《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虽技法较为幼稚，但准确表达出了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送走心仪对象后，对其恋恋不舍、思念至深的情感。此诗意象使用清奇，清风、花露水瓶、斑鸠等虽平常但却以陌生化手法使人耳目一新，从而强调了思念的独异性。一个“吹”字将思念化作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风，飘渺而撩人心扉，将纯洁的情感表达得恰到好处。徐訏对于文字的把控能力是从诗歌起步的，准确而新奇，这也为他日后创作小说、戏剧打下良好的基础。

    新诗创作是大学时代的徐訏最为青睐的创作形式。但徐訏早期的诗歌创作是不赞同五四以来新诗创作“无韵”“反韵”倾向的。徐訏曾在《音乐的欣赏与艺术的享受》一文中说：“文学的起源是诗歌，诗歌最初的本质并不是有意义的语言，而是带情感的声音。”他的诗作有意识吸收歌谣成分，特别在韵脚上下功夫。小诗第一节末尾“声音”“影”“孤另”，第二节末尾“魂灵”“瓶”“饮”，第三节末尾“行”“伤心”“哀鸣”“苦情”均可见压韵脚痕迹。这也使得他早期的诗歌富有节奏感，十分适宜诵读。

    这首小诗还有一点令人称道的是其中的“绘画意识”。徐訏虽未创作过绘画作品，但他却对音乐与美术保持了终生的热爱。小诗首尾两节以油画般的质感遥相呼应，“日斜了。二个影只剩了一个影，园中蝴蝶。树上黄莺到处笑我孤另！”，“挑夫回，近田远山归来只有一人，车上楼头，二个人儿一样心！”夕阳西下，近田远山间只有一道剪影在移动。旷然天地间的寂寞感呼之欲出，像极了古人“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意境。

    徐訏很看重自己的诗歌作，1948年，《四十诗综》由上海夜窗书屋出版，以此纪念他四十岁生日。徐訏的好友沈寂曾在《漫漫父女情——徐訏和他的女儿》中回忆：“他告诉我，他自己虽写过不少读者喜爱的小说，但却偏爱写诗。有的发表，有的保存，共有两百余首，希望能结集。我帮他四处联系，解决经费和发行问题，终于出版了他的《四十诗综》，厚厚一册，既纪念他四十诞辰，也使读者得以分享他的心血和感情的结晶。”此时徐訏的诗歌写作技巧经过多年锤炼早已炉火纯青，诗歌面貌多样，广泛吸取民歌、自由体诗、现代诗等表现手法，形成了自己独特风格。

    蓝海文在《敬悼徐訏先生》中称徐訏为“对新诗有真正贡献的杰出诗人”。2020年是徐訏逝世40周年，学界对于徐訏的诗歌创作还不够重视，研究成果相对于其小说要少得多。《何以不把我灵魂吹进她的心》的发现，让我们看见诗歌作为个体生命体验与情感抒发的载体之于徐訏独特的意义，是研究徐訏早年创作生涯不可或缺的史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