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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1年01月27日 星期三

    书评

    指认与重述:人文江南的精神史

    李祥(青年评论家、《钟山》编辑) 《 中华读书报 》( 2021年01月27日   12 版)

        《江南繁荒录》是由徐风在《钟山》杂志上的“繁荒录”专栏文章结集而成,成书时分为“青玉案”“声声慢”“风满楼”三部分。作者“欲以一种平白的中国话语去构建一个有生命温度的古典人文江南:这里有最真实的江南人民生活……评估江南文化的当下遭际,拭亮诸多蒙垢而失去光泽的碎片”(《江南繁荒录》,译林出版社,第1页)。作者的写作用心一目了然。

        指认江南

        江南在哪里?在一般人眼中,江南就在那里。人们对“江南”充满了想象。但《江南繁荒录》里所呈现的江南,它是一个实在,是一个生命的现场。《江南繁荒录》展示的是一个个生命的日常,是可以用手去触摸,用脚去丈量,要用心去体悟的江南。

        “江南”,顾名思义指长江之南。它首先是一个地理概念。江南称名的视角显然来自北方(中原)。事实上,江南的历史形成也是一个与中原不断融合的过程。春秋时“泰伯奔吴”,两晋时“衣冠南渡”,都是揭示江南与中原之联系的历史事实。中原文化的南迁及其与江南土著文化的融合共同推进了江南的发展。

        关于江南的地域范围,李伯重先生根据“地文—生态地域”理论,界定明清江南包括“八府一州”,即“包括明清的苏、松、常、镇、应天(江宁)、杭、嘉、湖八府以及由苏州府划出的太仓州。这一地区亦称长江三角洲或太湖流域,总面积大约4.3万平方公里,在地理、水文、自然生态以及经济联系等方面形成了一个整体,从而构成了一个比较完整的经济区”(李伯重:《多视角看江南经济史》,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年5月北京第一版,第448—449页)。巧合的是,李伯重先生的界定和春秋时吴国的领土范围大致相当。吴国和江南有着深切的关联,甚至可以说是一体的。在开篇文章《风与气》中,作者即以伍子胥从楚国逃亡到吴国开始了他的江南叙事。吴国的地域版图也构成了《江南繁荒录》中江南叙事的核心范围。

        徐风笔下的江南,偏向太湖西岸,叙述重心在江南的腹心宜兴。作为当地人,在地性不仅提供给他一个内部视角,也让他的叙述成为可能。对于江南潜移默化的内在深切感知,也使他可以从容避开江南意象或想象,直接进入江南的日常,深入江南生命机体的内部。

        江南,说不尽。只有一个江南,但江南有无数个面孔。它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地理的、历史的、社会的、经济的和文化的江南的同构和相互纠缠。从蛮夷之地到人间天堂,从单纯的地理空间演化为人文社会空间,它是一个在现实时空中不断形变的有形物质空间,也是一个在历史演变的累积和坍塌中得以反复重塑的精神空间。在作者那里,更将之视为一个独立的生命体。他叙述的每一个江南故事,都构成江南生命机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言说江南

        关于江南,另一个江南人,明朝的陈子龙曾作《吴问》,全面铺陈江南的优点,所谓“上帝之外府,神州之怪渊”。他从历史沿革、地势、人物、财富、物产、器物等方面夸饰江南的优点。他对江南的阐释言词华美,但限于就事论事,随物赋形。徐风以其特有的语调描摹江南,他认为“江南的存在,当然需要江南化的文字来描摹。这或可理解为一种江南话语。它的筋骨与力道,是通过软糯而铿锵的感性文字,来展现其理性的光辉和韵味。”(《江南繁荒录》第61页)文中随处可见他充满现场感和画面感的感性文字:“一个名叫唐寅的人走在黄尘滚滚的驿道上”(《江南繁荒录》第375页);“那一天原野上的风刮得很大”(《江南繁荒录》第418页)……

        言说江南的方式,除了词语,还有行动。徐风另辟蹊径,着重将那些真正行走在江南的人作为他进入江南叙述的入口。作者的江南叙事拒绝抒情,他直接进入生命的现场,将江南作为一个巨大的充满生命力的厚重文本进行细读。在文本的内部,借助想象补足事件的氛围和人物的心路。

        作者从古碑、牌坊、志书、价目表和节目单等意义存储系统中打捞那些失落的和被遗忘的生命细节,去细读并体悟一个一个生命的历程。于是史贞女、周处等等差异巨大的各色人物带着各自的表情和历史的风尘登场。他们是江南文化精神属性的载体也是创造者。作者正是借助他们身上所呈现的精神属性,来重建那个“有生命温度”的古典人文江南。

        人在江南

        繁华与荒凉相互伴生,繁华的背后即是荒凉。江南的繁华流光溢彩,荒凉更惊心动魄。柳永说江南“自古繁华”自是夸张,陈子龙说江南“壤不千里,而赋半天下”却是真实的。于是,江南被觊觎。传说金废主完颜亮看到柳永《望海潮》中所描述的“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要投鞭渡江。

        江南的繁华,看在封建统治者的眼中,喜忧参半。喜的是江南丰富的物产税赋支撑着王朝的日常运行;忧的是江南离王朝的中心太远,又太过富庶,难于掌控。统治者为了防堵可能的反叛,就在行政区划上将江南进行分割,强行将在地理上具有内在统一性的江南割裂开来。这是宏观可视的繁与荒,是构建人文江南的巨大历史背景。

        女人在历史中是被隐藏的一群人,江南的女人也不例外。例外的是,《女人何必江南》中的贞女、烈女、孝女和义女们,是被记录在地方志书中加以表彰的。然而她们为此所承受的悲苦是难以想象的,或者说只有想象才可以补足一二。作者从历史记录的字里行间读出了她们的隐忍、悲苦、无奈与凄惶。被彰显的和被隐藏的,繁华与荒凉,一体两面,互为表里。

        历史不会一成不变,总有旁逸斜出。“逆女”蒋碧薇因选择了爱情而不见容于世,却拯救了自己。《风与气》中史贞女为诺言赴死。前者缘情,后者守义,不同的个人生命选择,呈现的是同样绚烂的生命景观。《江南繁荒录》中大多摹写的是这样笃情守义的精彩人物,是他(她)们奠定了古典人文江南稳定的精神底座。

        作者借指认古典人文江南确定自身的位置和心灵归属,并在重述江南故事中确证价值立场。当然,对于江南的历史和当下,作者作为江南人的一分子,言词之间多有自豪,言外亦有哀江南之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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