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中国”是颇具文学思想与创造力的一个语词。它来自于翌平主编的“童年中国书系”,该书系邀请当代百位荣获冰心奖的中国优秀儿童文学作家书写童年,它以具有个体色彩的童年故事,汇聚为一幅书写童年的中国文学地图与社会文化长卷。这是一个充满了童年情怀与精神构造目标的文学书写工程,是一次充满了雄心壮志、蔚为壮观、独辟蹊径的文化设计,在中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都会留有其独特的地位。
“童年中国”书写的美学理念产生自儿童文学语境中,是我国现代百年儿童文学事业发展的一个自然结晶,它里面内隐着一种深刻的文化自信与文学自觉,特别表现在对儿童文学艺术疆域与边界突破的反思。众所周知,人类现代意义上的儿童文学是从“发现儿童”开始的。成人社会认识到儿童足够特别而需要他们自己的文学,因此而专为儿童创作与出版适合他们阅读的作品。儿童文学是“为儿童”的,儿童中心、儿童本位等以“儿童”为核心的表达牢牢地框定着这一特殊文类的价值属性。儿童文学从一产生起,它就是一种有“边界”的文学,它的对面、边界外是成人文学。因为儿童和成人不同,所以其“区别性”特征建造起儿童自身的文学世界。“区别性”成就了儿童文学,但随着儿童文学意识的不断深化,我们可能都已普遍感觉到,“区别性”也限制了儿童文学的发展。主要是因为它将儿童和成人对立了起来,过度求“异”,而淡化了“同”;或者说求独立而导致分裂,没有更多在二者的联结处创造文学的张力。儿童文学真正的难点是在“全人”视域内观照童年的问题,特别是要在自然的、真实的现实社会中去透视儿童的存在,去落定与满足其精神食量的供给。
实际上,从自己的童年写起是儿童文学写作最为正常的进入路径,是最普遍的艺术规律,无论是文本呈现,还是创作谈,众多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家都会谈及这一资源,都会论及自己内心深处栖居着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儿童。自我童年是距离成人作家最近的孩子。虽然客观事实如此,但是在我们正统的儿童文学观念中,关注这一现象与规律时是仅强调“为儿童”的,重视这样的写作资源与路径都是考虑如何更好服务儿童读者,落脚在“儿童”的文学,显然没有尊重作为作家的“成人”这一立场。成人返回童年是仅为了“儿童文学”的。
“童年中国书系”恰就在这个晦暗不清的问题上敞明了自己的立场,它让儿童文学作家大大方方地书写自己的童年,并且为这一书写赋予了足够的思想含量与精神内核,显然它在扩容儿童文学的创作边界与艺术功能。这一次的书写是从“童年中国”立场出发的,它没有受限于“为儿童”的立场。以散文的方式、非虚构路径,让作家的表达更为真诚投入,自如流畅。
自我童年是成人写作儿童文学唯一能真正获得“具身性”童年体验的来处,因为只有自己的童年在自己的身体里经验过,除此之外的观照与表达全都是想象的。因此,充分尊重与召唤成年人对自我童年作文学表达,这是一种首先能够贴近童年本体的、脚踩童年实地的文学精神。当更大范围内的成人作家对此持有足够的兴趣时,也便标志着我们的儿童文学场域被真正激活打开至一个新高度。也就是说,只有成人不是那么被动地为儿童写作,而是自由的心性游走在自在的童年时空里时,也许才能真正产生出不可复制的儿童文学传世之作。儿童文学的第一本位强调“为儿童”,这其中是不是恰恰遮蔽忽视了一些关键的东西,值得我们反思。
“儿童文学”的主体性始终是多重主体的一个复合概念,其基础的张力就存在于儿童主体和成人主体之间。儿童文学处理的并不是“儿童”的问题,而是“儿童和成人”之间的问题。这个“之间”既指童年与成年时间线性的关系联结、变化的过程,也指在全人类视域、全人视域中看待童年存在及其价值的问题。因此,“为儿童”作为儿童文学的起点,其变现尚需有所作为的成人主体全“身心”的体验与认同,将所为对象——儿童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作审美表达。儿童文学作家的审美心理机制是儿童文学的基础美学问题,其中作家原生性的童年体验是终极的审美情感动力。
“童年中国”的美学理念属于“大写”的童年写作,它强化了中国语境中的“童年”表达,它在更辽阔、更普遍的意义上引导国人关注童年经历、自觉将童年作为审美对象。它在引导环绕“童年”的艺术生产,积极拓展儿童文学的思想资源与观念领地。近些年,一些代表性的儿童文学作家均以自我童年为背景写出了经典之作。此外,越来越多的成人文学作家也在积极书写自我童年,介入儿童文学创作。这些标志性的事件绝非偶然,它暗合着童年书写、儿童文学文类实践的美学规律。翌平主编的“童年中国书系”以体系性的创举突出了这一问题域,这一平台持续推出的优秀作品生成的书写童年的中国文学新景观,为我们后续的深化研究提供了极好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