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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12月23日 星期三

    旧书新读——2020岁末读书浮记

    曹明伦(翻译家,四川大学教授)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12月23日   13 版)

        美国生态作家利奥波德在其自然随笔《沙乡年鉴》中说:“只有学者才会觉察到,整个历史皆由从同一个起点出发的一系列探寻之旅构成,人们会一次次返回这个起点,重新出发去探寻一种可持续的价值尺度。”其实读书也是一次次探寻之旅,而旧书新读就等于返回一个起点,或重新出发去探寻该书新的意义和价值,或再次试图去解开初读时留下的疑惑。

        《沙乡年鉴》,[美]利奥波德著,侯文蕙译,商务印书馆2016年3月

        多年前初读《沙乡年鉴》,是因为听朋友说此书堪与《瓦尔登湖》媲美,但当时读后略感失望,觉得有点名不副实。这次读的是经译者“多次修饰”过的版本,感觉与多年前颇为不同。相信读者不仅能从现在这个译本中读出作者向世人发出的警示和呼吁(我们正在失去赖以生存的生态家园,我们必须重建这个家园),感受到作者那种物我两忘、人土合一的生态美学思想(土地是锻造文明的原料,土地会产出文化硕果,人与土地是一个共同体,土地应该被人热爱并尊重),同时也大致能欣赏到作者视角独特、笔触空灵、文笔优美、语言幽默之艺术特征。但这个译本仍有两点瑕疵,一是对原文写景状物的篇什或段落,译文用词稍嫌单调,例如形容鸟声除了“叫”就是“鸣”,写鹤叫不闻“唳”声,写雁叫更不闻“嗷嗷”“噭噭”“噰噰”。二是有些术语用词不当,概念不清,例如在此书原著序言中就出现的核心概念“Abraham⁃ic concept of land”,其译文仍然是旧版的“亚伯拉罕式的土地观念”,而且没加任何注释说明。不知这个核心概念的意义,读者对全书的理解和欣赏都会大打折扣。其实这个生态学概念就叫“亚伯拉罕土地观”。此观念源自《圣经》,即所谓神赐乐土的观念。据《圣经·旧约》记载,上帝赐予古希伯来人的始祖亚伯拉罕及其后裔土地,土地上自然生长着小麦、大麦、葡萄、石榴、无花果和橄榄树,到处流淌着牛奶和蜂蜜,甚至就像作者在此书《土地伦理》一篇中所调侃的那样,“土地会自动把牛奶和蜂蜜喂进亚伯拉罕嘴里”,所以世人只需享受并感谢神恩,无须关怀土地。这种观念的现代表现就是只享受向土地索取的特权,而不尽保护土地的义务。不过瑕不掩瑜,这本《沙乡年鉴》仍然值得一读,尤其在沙化的草地变绿之前,在污染的河水变清之前,在濒危动植物恢复其正常种群之前,《沙乡年鉴》更是本非读不可的好书,纵然读后不能改善环境,至少也可净化心灵。

        《波希米亚女郎》,[美]薇拉·凯瑟著,资中筠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1月

        有读者在“天涯·边缘阅读”中说,薇拉·凯瑟的作品“冬天读似乎最好,大概冬天是回忆的季节……使一个人的阅读就像火炉旁始终丰盛的食物”;有读者在“豆瓣读书”上说对《波希米亚女郎》这本书“很喜欢,但我一直怀疑喜欢的其实是译者的文笔”。对前者我想说,我与你有同感;对后者我想说:这个译本的文笔很接近原著的文笔。我20世纪90年代曾翻译出版过薇拉·凯瑟的四部长篇小说和一个短篇小说集,即三联书店1997年版《威拉·凯瑟集》,但其中没有《波希米亚女郎》。今年初因撰文需要范例,又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在“火炉旁”享受了一番。《波希米亚女郎》(1912)是作者用其内布拉斯加移民生活记忆写成的第一篇重要小说,讲述了一对年轻人的爱情故事。挪威移民子弟尼尔斯和波西米亚移民姑娘克拉拉在美国西部大草原上一起长大。他俩曾相恋,后来尼尔斯离开农场去芝加哥闯荡,最后去了挪威。尼尔斯离去后,克拉拉迫于社会习俗和舆论压力,“为了让周围的邻居满意”,与尼尔斯的哥哥奥拉夫结了婚,但婚后的生活并不幸福。十二年后,事业有成的 尼 尔斯回家 乡与克 拉 拉 重逢,两人都发现对方仍然深爱着自己。最终两人抛下一切,远走高飞,离开了那片他们深爱却又让他们窒息的土地。通过讲述这对年轻人的故事,作者用怀旧的笔调描写了内布拉斯加的乡镇风貌,展现了早期移民后裔的日常生活和情感经历,反映了拓荒之后 欧洲文化传统与美国拜金主义在西部的冲突,反思了西部边疆日 趋物质化的现象。这次重读我发现一点遗憾,那就是译者没意识到这篇小说的篇名和引用的几段歌词均出自爱尔兰作曲家巴尔夫的三幕歌剧《波希米亚姑娘》,结果使中译文歌词与歌剧和小说的内容都不吻合,作者引用歌剧唱词渲染小说气氛的用意及其效果在译文中未能得到应有的体现。

        《太阳照常升起》,[美]海明威著,赵静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10月

        这本书在我书架上已有三十多个年头,其间曾多次翻阅,因为从青年时代起,我对海明威描写的那种敢于单身鏖战、敢于承受痛苦、敢于蔑视死亡的硬汉精神就充满钦佩,对斗牛士罗梅罗那种“优雅的勇敢”更是欣赏,甚至也曾像小说主人公杰克·巴恩斯一样认为那才是真正地活着。但也正因为如此,此书扉页上那两则题记也让我多年来一直感到疑惑。题记一是“你们都是迷惘的一代。——引自和格特露德·斯坦的一次谈话”。题记二是《圣经·旧约 · 传道书》第1章第4–7节:“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急归所出之地……”我的疑惑有二:一是读完小说后,我怎么也感觉不到小说中的主人公和小说作者迷惘,反而觉得他们都有明确的人生目标,那为何斯坦要说他们是“迷惘的一代”? 二是海明威为何要选《传道书》中那段话做第二则题记,这两则题记有何逻辑上的呼应关系? 这次重读结合英文版《牛津美国文学指南》和《大英百科全书》等资料进行了一番探寻,终于解开了多年的疑惑,趁此机会与书友分享。原来“迷惘的一代”之英文是“lost generation”,化自《圣经》中的“lost sheep”(迷途羔羊),斯坦说的“lost genera⁃tion”意思是“迷途的一代”,她是在批评海明威这代生于美国、长于美国,但却疏远美国的年轻世界公民。所谓“迷途”,除了指他们在精神上与上代人疏远之外,主要指与基督教世界传统的价值观分道扬镳。海明威选择《传道书》那段话作为第二则题记,实际上是对“你们都是迷途的一代”的应答和反诘,一个人既然牢记着“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地却永远长存”之天道,他还会迷途于这人间世道?《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说“海明威笔下的幸存者在按照他们追求的人生准则行事”,又说“海明威和菲茨杰拉德之所以过他们所过的生活,写他们所写的作品,至少部分原因是他们深深懂得艺术家的职责是什么”。按自己的人生准则行事者和懂得自己的职责者当然不会迷惘。所以,读者在读关于海明威那代美国作家的作品评论时,不妨试试把“迷惘的一代”读成“迷途的一代”,这样许多问题也许都可以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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