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国知音：汉学家安乐哲与《淮南子》

    在“绝代奇书”《淮南子》的海外传播与研究史上，欧美汉学界是历史重镇之一，积累了丰富的学术文化成果，产生了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研究者，美国汉学家安乐哲（Rog⁃erT.Ames）便是其中之一。

    安乐哲1947年生于加拿大多伦多，曾任夏威夷大学哲学系教授、夏威夷大学和美国东西方中心亚洲发展项目主任、《东西方哲学》（Phi⁃losophyEastandWest）主编、《国际中国书评》（ChinaReviewInterna⁃tional）主编、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会长、国际儒联副主席等。安乐哲多年以来主要从事中西比较哲学研究，尤其在儒家哲学研究方面取得突出成就，是广为中国学界所熟知的著名汉学家。

    虽然安乐哲的主要学术成就是在儒家哲学领域，但实际上，他对中国道家也有着颇深的研究造诣，特别是与汉代道家巨著《淮南子》有着不可分割的历史因缘。关于《淮南子》的研究，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被视为汉学家安乐哲的学术起点。正是因为选择了《淮南子》为研究对象，安乐哲才与香港中文大学的著名学者刘殿爵结下深厚的师生情谊，并在后者的指导下最终完成《淮南子》研究的博士论文。1995年，中国学者滕复将安乐哲的博士论文译出，以《主术——中国古代政治艺术之研究》为题出版。该书再版时，书名修订为《中国古代的统治艺术：〈淮南子·主术〉研究》。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这部欧美汉学界研究《淮南子》的代表作就得到中国学者的重视，也成为迄今为止仅见的汉译欧美汉学界《淮南子》研究的专著。

    安乐哲的导师刘殿爵教授向以“中国哲学经典的翻译者”著称，曾完成《道德经》（1963）、《孟子》（1970）、《论语》（1979）的英译，并从上世纪60年代始，对《淮南子》着重展开“用韵”视角的文献研究，发表了系列学术论文。2013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刘殿爵教授遗作《淮南子韵读及校勘》。在2018年《中国古代的统治艺术》的再版自序里，安乐哲重新回忆起当年跟随刘殿爵教授研治《淮南子》的情景，仍然对“曾经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与刘教授在他那个堆满书籍的书斋里，一起阅读《淮南子》”，“回到原典”的特殊经历难以忘怀。

    作为美国汉学家，安乐哲能对《淮南子》这部“牢笼天地、博极古今”的百科全书式汉代道家巨著取得突出的学术成就，为中国学者所称道，正是得益于他师从刘殿爵教授所打下的坚实深厚的古典文献基础，因此安乐哲成为欧美汉学家中能对《淮南子》进行“文献”与“思想”双重深度研究的学者。他对《淮南子·主术》的英译，在欧美汉学界的《淮南子》翻译史上也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以《主术》为中心，安乐哲对《淮南子》政治思想的研究可谓深刻而独到，充分反映出他对这部汉代道家巨著有着能“得其三昧”的学术造诣。在他看来，“《主术》应看作是《淮南子》这部古代著作的总论或大纲”，在全书二十一篇中具有极为特殊的地位及价值，因而经由对此篇的研究，可以深入透析中国古代治国思想，见一斑而窥全豹，把握其历史肯綮所在。

    可贵的是，安乐哲对《淮南子》的学术认识始终没有局限于中国学界传统的“杂家”看法，也由此，他对《淮南子》的思想价值持有积极肯定的态度，而非简单轻视或低估。安乐哲这种基于系统研究基础上的学术认识，即使与同时代的中国学者相比，也称得上不人云亦云的卓识独见。

    安乐哲认为，《淮南子》一书“集中国晚周以来思想争鸣之大成”，“包含了许多尚未被普遍认识到的富有创见性的思想”，而且“它的思想的精髓直至今日仍在影响着中国的思想界，并且决定了中国宗教与哲学发展的进程和架构”。围绕《主术》的思想文本，安乐哲着重探讨了“无为”“势”“法”“用众”“利民”等核心的政治思想概念及命题，剖析了其中所富蕴的道家、儒家、法家的理论因素，进而从整体上准确把握了《淮南子》思想的特殊性，揭示出这一“绝代奇书”本应具有的历史价值与地位。安乐哲明确指出，《淮南子》的重要价值既需要“获得西方学术界之注意”，更需要中国学界改变由来已久的“杂家”偏见和“忽视”态度，重新审视其思想的“内在一致性”问题。安乐哲认为，通过《主术》的研究，“可以证明，《淮南子》的独创性和深度恰恰在于，它能够超越思想派别之纷争，融合各派思想之精义，而创造出一个新的哲学理论体系”，因此“尽管各篇内容之倾向性确有很大的差异，然其调和主义之精神却弥沦全书，使该书具有鲜明的汉学特征”。在他看来，能否“认真对待《淮南子》的创造性的调和主义”，直接关系到能否准确评价其“在早期中国哲学文献中的地位”的重要问题。

    安乐哲对《淮南子》政治思想的这种独到见解，让他从《淮南子》文本中发现了一个能“将原始的儒家、道家和法家思想融合在一起”，“具有内在一致性和独创性的政治思想体系”。可见，尽管安乐哲研究中国历史文化存在着客观的局限，无法像中国学者一样能够身在其中、毫无距离地感受经典文本的思想意蕴，但他对《淮南子》一书政治思想的精当解读，却充分显示出他对中国历史文化确有非同一般的跨文化洞察力，能够真正触及中国传统思想的本质与要害所在。就此而言，安乐哲无愧于《淮南子》的“异国知音”！

    这部流传两千多年的汉代道家巨著包罗万象，博大精深，无论是为现代中国学者、民众所认识，还是为其他国家的学者、民众所了解，都并非易事。作为欧美汉学界的代表性学者之一，至今仍活跃于中美两国学界的安乐哲，为《淮南子》的跨文化研究与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在中美文化交流史上谱写出一曲独特而动人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