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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11月18日 星期三

    自媒体文学的易与难

    方英文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11月18日   03 版)

        我去年写过一文专谈自媒体,定义自媒体等于“自我宣传部”,集记者、编辑、主编主演于一身,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享受着美国总统的待遇,点赞频频前呼后拥自得其乐。在我们这个大一统的传统国度里,因了互联网手段,人的个性之花尽情绽放,实在是好得很。一机在掌,随时发表意见,尽享民主权利。相貌出众者一个短视频发出去,可能就瞬间成了网红,成了被商家争抢的主播,也可能被导演邀去成了大明星。一言以蔽之,由于网络,“人尽其才”的概率大大增加了。

        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像我这个年纪乡村里成长的人,童年少年只能听到一种声音——有线广播声音,每天早、中、晚播三次。用现在的话讲,那叫“主流声音”,听与不听,信与不信,别无选择。如今倒好,人人发声,众声喧哗,都想别人听自己的声音,而没时间或没兴趣听别人的声音。这就是所谓的信息爆炸,导致人们越发难知世事真相了,往往要凭常识来研判真伪了。

        好在文学不是新闻,文学不是简单的真假二字能说清的;文学从某种角度讲,或许贵在一个“假”字也未可知,即以天才的想象力来满足人们的好奇心。唯有想象力,抽象出某种东西,从哲学的高度诠释人生与世事。

        网络时代的文学,权威的文学刊物与作家评论家,其崇高地位与受众面,日见降低与缩水——你牛你自个牛去,咱各玩各的!当然侥幸在杂志上发个作品,却又立马拍个照炫耀于朋友圈——而整本杂志呢,几乎不大翻阅的,没有刷手机省事开心哦。

        网络文学我以为有“四易”与“四难”。

        一易,发表容易,不求人,不看脸,不用公关不必送礼。什么叫发表?参禅打坐不吱声,不叫发表。话说出口来,被人听见,哪怕被一个人听见,理论上就叫发表,比如“请你发表看法”。当然严格讲,小人物平时信嘴说话,是不配发表二字的。新闻发言人说话,虽然事后并未印到纸上,人家那还是叫发表,而且是庄重的发表。这么抠字眼成了老学究,有点可笑;习惯上说吧:作品印在书报刊上,可供读者阅读,才叫发表。电视电台呢?当然也叫发表,只是我这里不打算撰写辞书词条,因此没必要将“发表”二字完全彻底释义出来。总之发表在过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时间很漫长的事。

        过去你投个稿,侥幸被编辑看中,人家就签上意见送审。一审,二审,三审。一句话,最快的时间发表出来,也得三个月后了。现在多好啊,作品完成,指头一摁,眨眼便有人“秒赞”了!当然得有个前提,你作品里没有敏感词,否则,首先就发不出来。

        二易,阅读反馈易。点赞,留言,颂扬与批评,马上就看见了。如果非常欣赏你文章,人家就“果断转”,为你文章插上翅膀。

        圈里都是熟人,朋友,因此都是肯定与表扬,不会批评的。批评你意味着伤你面子。面子是中国人的要命处,伤人面子等于挖人祖坟。实在发现你作品里有什么错误,即便真朋友,他也不会公开指谬,而是发私信悄悄提醒你。

        三易,同气相求易。文学写作亦如此,三观近似的作家一读而亲切,就黏糊上抱团了。互联网极方便于“臭味相投”,见与不见都在网上。

        四易,文学社团形成易。社团一般都开个公众号,定期发布社员新作,大家讨论,促进了写作技艺。有些作者很自信,独自开公众号,设置打赏功能,只显露开篇的一段两段,吸引了你想往后看嘛,那得付费。有人建议我也开个公众号,赚点烟酒钱。我没开,联想清宫里的戏班子,角儿们献媚慈禧太后开心了,吩咐太监发赏钱,斯文扫地。

        网络文学方便了发表与阅读,大致以上“四易”。事物总是以对立对称而存在着,有“四易”则并存“四难”,我这里试着归纳之。

        一难,难在无人纠正你错别字、无人修改你语法毛病。传统纸媒编辑,依旧比较认真,因为“白纸黑字”摆出来,闹不好要扣奖金。网络文学大抵不讲究语言之优美与准确,粗鄙粗俗化比较严重,有碍于民族复兴与文化软实力提升。

        二难,很难轰动。在一个资讯超发达时代,有刺激的永远是奇闻怪事。可是再刺激的新闻,不过三天,就没人搭理随风吹散了,就被新的刺激遮盖了。如此大环境,想让一件文学作品瞬间万人传诵,基本不可能。爱写文学就写去,自个高兴,有个小圈子喜欢阅读,完事。

        三难,难以选材。千奇百怪的事,原本是极好的创作素材;却因互联网急乎乎传播出去提前消了费,等到你费时熬月写出来,不会有谁来兴致细读了。

        四难,难以达到出版水准。我有一个观点:不能变成书籍的文字,是不可信的文字(尽管纸上文字不乏撒谎者),无法摆上读者书架,也不能进入图书馆,意味着没有进入历史,没有传世之可能。成书的文字未必能传世,不成书的文字绝对不会传世。这便是网络再怎么发达,出版业永不会消失的原因之一。

        自媒体文学便捷了作品发表,激活了大众的写作热情,极大地扩展了文学金字塔底座,显然有益于抬升文学高峰的出现。不过同时也极大地降低了发表门槛。自媒体如果只是自己玩玩文学图个开心,那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若想真写出好作品,那还得高标准要求自己,力争写出能够进入图书馆的好作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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