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皮”一词,始见于《文子·符言》“其文好者皮必剥”,意为好文章,必有人仿效。剥皮诗多仿拟名篇,尽量保留原诗基本骨架,仅对语言略作变易增删,以另创新篇。
北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谈谑》载:“贡父(刘攽)晚苦风疾,鬓眉皆落,鼻梁且断。一日,与子瞻(苏轼)数人小酌,各举古人语相戏,子瞻戏贡父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座中大噱,贡父恨怅不已。”苏轼戏剥刘邦《大风歌》,变抒发王者豪情为取笑朋友,落差实在太大,令人捧腹。
明末大旱,饿殍遍野。“是岁及辛巳、壬午洊饥,民强半饿死……时杭州刘太守梦谦,汴梁人,乡里抽丰者多寓西湖,日以民词馈送。有轻薄子改古诗诮之曰:‘山不青山楼不楼,西湖歌舞一时休。暖风吹得死人臭,还把杭州送汴州。’”(张岱《西湖香市》)张岱巧借“轻薄子”之口剥南宋林升《题临安邸》以嘲讽太守刘梦谦无视灾年饥馑,照样搜刮百姓的无耻行径。虽仅改数字,但讽刺意味更加入木三分。
清代李渔《闲情偶寄》载:“有一名士善睡,起必过午。先时而访,未有能晤之者。予每过其居,必俟良久而后见。一日闷坐无聊,笔墨俱在,乃取旧诗一首,更易数字而嘲之曰:‘吾在此静睡,起来常过午。便活七十年,只当三十五。’”李渔所言旧诗即苏轼《司命宫杨道士息轩》:“无事此静坐,一日似两日。若活七十年,便是百四十。”李渔变易数字,反其意而讽之。友人看后,深为悔愧。
曹植《七步诗》脍炙人口,名震天下。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云:“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应声便为诗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帝深有惭色。”1925年6月鲁迅先生在杂文《咬文嚼字(三)》中仿《七步诗》作《替豆萁伸冤》:“煮豆燃豆萁,萁在釜下泣。我烬你熟了,正好办教席。”借以讽刺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榆在北京西安饭店宴请女师大评议员商议开除进步学生的可鄙行为。
北伐时期,北洋军阀吴佩孚被北伐军击败后逃往洛阳,扬言从此不问国事,只愿饮酒赏花颐养天年。谢觉哉闻后剥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以讽之:“白日青天尽倒吴,炮声送客火车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雄心在酒壶。”辛辣嘲讽吴佩孚战败逃跑的狼狈相。
1971年9月13日,林彪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毛泽东作《戏改杜甫〈咏怀古迹〉其三》讽之:“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林彪尚有村。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只把杜诗“明妃”两字易为“林彪”,其幽默诙谐活泼俏皮之状跃然纸上。
时任外交部长乔冠华亦剥唐人卢纶《塞下曲》讽之:“月黑雁飞高,林彪夜遁逃。无须轻骑逐,大火自焚烧。”略改数字,画出林彪仓皇叛逃的可耻下场。
文革中,戏剧家夏衍惨遭迫害无端入狱,悲愤中仿清代《剃头歌》作诗云:“闻道人须整,而今尽整人。有人皆可整,不整不成人。整自由他整,人还是我人。试看整人者,人亦整其人。”《剃头歌》原诗曰:“闻道头须剃,而今尽剃头。有头皆可剃,不剃不成头。头自由他剃,头还是我头。试看剃头者,人亦剃其头。”夏诗以谐谑之语抒悲愤之情,在含泪的微笑中揭示出被整的荒诞与无奈,言近旨远,耐人寻味。
程颢《春日偶成》写春日“傍花随柳”的闲适之乐:“云淡风轻近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少年。”作家廖沫沙文革挨批斗时曾剥程诗自嘲:“云淡风轻近午天,弯腰曲背到台前。时人不识余心乐,将谓偷闲学拜年。”于自我戏谑之中,表现出对造反派的轻蔑。
剥皮诗巧剥前人诗篇,翻陈出新,寓庄于谐,常能打破原作在读者心中的审美印象,给人以全新的审美体验,故深受古今名人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