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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9月16日 星期三

    日暮乡关愁去就

    杨河源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9月16日   10 版)

        《考古者说》,郑嘉励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第一版,58.00元

        从隐喻的角度看,郑嘉励先生的《考古者说》,写的是他的文化乡愁:今古之间、城乡之间、雅俗之间,一种两头不到岸的尴尬——

        专业上,作为考古工作者,行话“古不考三代以下”;作者偏偏天天宋元明,与夏商周隔着千年以上的时空,去古已远。

        作业上,为解决学术目标的主动发掘,从容淡定,逻辑清晰,节奏舒展,成果当然也大有可观;作者偏偏“十之八九”要赶在道路通车、项目竣工之前,将工程中涉及的古遗址、古墓葬文物抢救出来,“到处救火”,那份狼狈,那份焦躁,那份将就,可以想见。

        写作上,专业学者赖以安身立命的作品是考古发掘报告或者学术论文;而作者却偏偏选择了无关职称、课题的科普随感,虽然时段连续(自唐迄清)、地域集中(以浙为限),话题也紧凑——宋元墓葬、宋元墓志、唐宋城市、考古感触,业内视为不务正业,自是难免的了。

        而他来自海边乡村城里落户的夹心忧愁,恐怕也是不少60后、70后“凤凰男”们精神状态的写照:“人到中年,身处他乡,我越来越怀旧,越来越热爱故乡。希望吾乡不必费心打造‘水乡特色’,而是亮出‘海岛名片’。只可惜,在我家方圆十里之内,盐田、陡门、海塘等标志性海岛风物,荡然无存。这一切改变,仿佛发生在一夕之间。”“1992年,我还没有尝够翻身做‘人上人’的滋味,粮票制度就被废除了。从此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说是乡下人,乡下没田地,说是城里人,城里没房子。”“我曾经对农村的生活厌恶至极,到了城市后,不如意事十之七八,才又重生了关于家乡‘田园牧歌’的幻想。”(《吾乡印象》)

        传播效果上,他明显带有自嘲色彩的“上班就是上坟”,网络腾传,却与他的严肃南辕北辙。他再怎么申辩自己是“严肃的、真诚的传播者”,再怎么色调深沉、态度虔敬,也无济于事:“当我发掘一座古墓,它连接着八百年乃至上千年以前的过去,墓主人曾经和你我一样都是有血有肉,拥有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的人。而今天,眼前的这座古墓即将被建设中的高速公路碾压摧毁,而公路通往的地方,名叫未来。”(《上班就是上坟》)甚至可以断言,“上班就是上坟”一句,足以在大范围、长时段坐实郑先生“段子手”的形象,甚且假如他全部文章浓缩为一篇,予人深刻印象的,怕也就是“上班就是上坟”吧?

        《考古者说》虽然按内容性质,分了四编,内容最大的部分,还是“上坟”:第一编《寻墓》的全部,第二编《语石》的大部,第四编《格物》中的重点篇章《乡土文物漫谈》《写在瓷窑址考古边上》。尤为重要的,是作者发掘哪怕无主坟茔后,依然破费请人慎重掩埋骨殖的虔敬,跟“上坟”的情感氛围,最是吻合。要知道,见惯生死的职业,神经条索也许必须粗粝一些,才能最大程度上保护自己,不至为感伤所击垮。敬业精神对于任何一个行当都可谓基本要求,但入行太久,还不为职业倦怠所淹没,还能保有“上坟”的虔敬,郑先生算得上稀有了。

        对于坟墓的态度,可以折射世风的。“像吕祖谦这种级别的历史文化名人,在金华就是‘乡贤’,在武义就是‘寓贤’,他的故居或坟墓,通常都会受到所在地官府的妥善保护。尤其是坟墓,更要郑重登记在册,纳入金华府和武义县的‘防护录’,由官府出资,雇人看护。墓地附近,大凡砍伐、动土之类的活动,一律禁绝。今日所谓‘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待遇,也不过如此。”对待名人坟墓,在地格外看顾的,与其说是一垄坟丘,莫如说是缅怀其主的道德文章。不然,何以解释自北宋起就制度化的公共慈善墓地漏泽园,和遍布城乡的义冢呢:“义冢是古代城乡常见的慈善行为,通常由官府、乡绅发起,瘗埋老无所依的穷人流民。”(《上班就是上坟》)相比数年前,吾乡打着“复耕”旗号的大规模平坟运动,孰为文明孰为野蛮,不难衡评。

        “在杭嘉湖、宁绍、金衢地区,汉晋砖室墓都是常见的文物。砖室墓早年通常经过程度不等的毁坏,这不全是盗墓所致,多数情况下,是几十年前老百姓掘取砖头的结果。砖头是大有用场的物资,至少可充建筑材料。”(《道在瓦甓》)类似的经验,我也是有的。那是1970年代中期,我还在髫龄,学大寨热潮当中,平坟是吾乡的必选项,年代久远的坟园,都在刨平之列。先父告诉过我一句乡谚:“唐朝的石板宋朝的砖。”说的就是吾乡古墓的用料大概。砖室墓的穹顶砖,截面是窄长的梯形,专用弧形拱顶,吾乡叫做坟砖。乡民还有淳朴的敬畏,不敢用于民居。于是,坟砖都搬到新盖的瓦顶泥墙小学,做了墙基。那间小学,是我的母校,我也扛过坟砖的。

        某年回到老家,家叔告我,村中阴沟边有截有字断砖。我有点好奇,请他带我看看究竟。断砖两侧阴刻“成化元年吉日谷旦”“大吉荫子荫孙”,正面阴刻“杨公守道之灵”。和父老口传洪武年间江西填湖广时,杨门先祖从上饶经南昌筷子巷启程,水陆兼程风霜北上的惨痛经历对照,基本上可以判断,“杨公守道”是西杨家的开村祖。只是,“杨公守道”荫子荫孙的愿望,终究落了空。时代将“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论断,贯彻到百分百。

        我们需要这么快吗?“是啊,我们可不可以慢下脚步,为了看清路上的风景。否则,什么也没看清,什么也没发生,旅途才刚刚开始呢,转眼就结束了。”(《乡土文物漫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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