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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6月17日 星期三

    中国和美洲

    严家炎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6月17日   13 版)

        中国和美洲有关系,不是从十八、十九世纪华人帮美国和加拿大修建铁路的时候开始的,也不是从哥伦布十五世纪发现新大陆的时候开始的,而是2200多年前,也就是公元前221年,秦始皇26年到30年期间,就开始发生的。大家知道,中国之所以在英语中被叫做China,中国人之所以被叫做Chinese,都因为词里边有一个“秦”(Chin)的发音。这个“秦”字指的就是秦朝或秦代。它是由于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中的多数诸侯国家被秦统一、被秦吞并而形成的一个强国。秦王嬴政在实现统一以后,就在第26年更改自己的名号为皇帝,称为秦始皇。他是个刚愎自用、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他的大儿子扶苏,劝秦始皇不要活埋四百六十多个有不同意见的读书人,结果秦始皇大发脾气,把大儿子扶苏从身边赶走,让他到前线监军去了。他深信自己的皇朝一定会由他的子孙继承,称为二世、三世乃至千秋万代地传下去,实际上却连第二代也就是秦二世都没有传到头,只传了两三年就亡国了。如果扶苏来接班,那么可能多传几代。正像战国年代的梁国人尉缭所说:“秦王为人,蜂准长目[“蜂准长目”,意谓眉骨很高,眼睛很长。],豺声,少恩而虎狼心,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而秦始皇自己还希望能永生不死,能成仙,他希望徐巿(音Fu)这个方士能帮他找到仙人和仙丹。趁这个机会,徐巿就对秦始皇说:真想找到仙人,一定要诚心诚意,要带上数千童男童女,到海外寻找仙山,才能真正找到神仙。秦始皇于是同意让徐巿带上数千童男童女,到海外去寻找仙山、寻找神仙。这件事在司马迁的《史记》上就有明确的记载。河北省有个县叫作“千僮县”,据说就是当初出去了大批男女儿童的地方。当然这是需要经过较长时间的准备,造出许多木船,还要相当数量的管理人员,带上足够的粮食、淡水等生活用品,才能出发——大概是秦始皇29年前后才出发的。

        我还要说明:徐巿和徐福是两个人,方士徐巿是山东人,名字上有“福”气的徐福是江苏人,而且出生得晚,曾到过日本。我们要说的是这个据说会“炼丹求仙”的徐巿,和他的一些男女管理人员,带上数千童男童女(假定有两三千人吧),在秦始皇28、29年间从渤海湾出发,朝东南方向海中驶去。他们其实是未必还想回来的。据南美洲北部一些国家后来传出的消息,说是这批中国的童男童女落脚到了中南美洲的两个国家:秘鲁和古巴(其实最早就是秘鲁,它是拉丁美洲西部在东太平洋边上一个重要国家,很晚才有小部分人员又迁到古巴)。书面传闻是这样说的:“据相关研究,华人最早在美洲大陆定居地实为中南美洲的秘鲁和古巴。”(见《中外文学交流史:中国——加拿大卷》,梁丽芳、马佳主编,山东教育出版社出版,2015年12月第一次印刷)据到过秘鲁的人告诉我:仅秘鲁,现在华人数目可能就有150万人,甚至有人说近200万人,这大概就是从2200多年前开始繁衍至今的结果。

        美国女学者克里斯蒂娜·胡恩菲尔特(ChristineHunefeldt)写过一部《秘鲁史》,华人左晓园将它译成了中文,但他们两位似乎都不大注意秦汉时期中国同美洲有什么联系。其实,在《秘鲁史》中,还是存在着若干重要的线索可以挖掘的。譬如说,它提到了“查文文化”,即Chavin(秦)文化,也就是秦国人的文化,有这样几段连续的文字:

        某种程度上,古代秘鲁的故事开始于我们今天以查文(Chavin秦)命名的一种文化。查文文化在大约公元前300年达到巅峰时期。秘鲁及其他地方的博物馆有大量考古文物来自查文(秦)文化和同时代其他重要的文化,如帕拉卡斯文化(Paracas)。查文文化因精湛的石雕艺术而闻名;而帕拉卡斯文化则因制陶和纺织技艺而著称。查文艺术似乎影响了后世许多种文化,现代珠宝和纺织品设计也仍然会借用和模仿查文文化的图案。

        查文文化的中心——可能主要是宗教中心而非政治中心——似乎是我们称之为“查文—德万塔尔”(ChavindeHuantar)的一座大山神庙遗址,位于今天秘鲁北部高原地区。这个地区还有其他类似的神庙遗址,但是查文—德万塔尔的神庙是保存相对完整的神庙中最大、最精美的一个。神庙的建筑质量和装饰艺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整个建筑群展现了先进、高水平的社会和经济组织程度。主庙用精确切割的石头建筑和装饰。有证据表明建筑立面上刻有精致的浮雕图案装饰,描绘了老鹰、蛇、美洲豹和想象中的怪兽。查文—德万塔尔建筑群以及其他神庙遗址清晰地表明了查文(秦)人能够集中和利用巨大的人力与经济资源。

        考古发现,在哥伦布到达前,美洲的几种文化几乎在同期达到了同样的发展水平。例如,秘鲁境内的查文文化和墨西哥境内的奥尔梅克文化同时繁盛,两种文化似乎有类似的技术和社会组织水平。

        这里所说的Chavin(查文)文化,我以为其实也就是秦文化,Chavin就是“秦”的另一种拼音。它在公元前近300年或稍后就达到了那里。还在秘鲁建立了几座庙,这同秦文化或华人文化也有关系。

        在2018年4月29日《明报》加拿大版A14版上,有一篇秘鲁出土文物的报导,写的是秘鲁古代的文化消息。我可以在这里介绍一下:它报导的是秘鲁550多年前发生的殉葬活动,相当于中国明朝的初期。经过美国和秘鲁两位考古学家的考证,这件事肯定和华人有关系。中国古代的殉葬活动相当多,特别是春秋战国时代,《史记》里就提到过多次。一次是春秋时代的齐、晋两国,因人自愿殉葬者就有六十六人。另一次是秦国三十九年,缪公卒,葬雍,跟随而死者有一百七十七人,秦之良臣子舆氏三人名曰奄息、仲行、鍼虎亦在从死之中,秦人哀之,为之作歌《黄鸟之诗》。秘鲁当时发生洪水灾害,用140个儿童致祭,殉葬活动是五百五十多年前发生的,时间上晚多了,考古学家在秘鲁北部一处殡葬遗址中发现超过了140具那时儿童的骸骨,相信他们是迄今全球最大规模儿童献祭仪式中的牺牲品。

        秘鲁的殉葬遗址LasLlamas位于特鲁希略(Trujillo)的一处洼地,属于奇穆(Chimu)文化建筑,当地发现的儿童遗体去世时年龄介乎5至14岁,都面向太平洋海边。遗址内还有两百只年幼的骆马遗体,全部面向安第斯山脉,相信是同期下葬的。

        研究员还发现遗址附近有细小脚印,说明下葬儿童是从1.5公里以外的古城昌昌(ChanChan)被带到遗址处,而儿童的胸骨上有伤痕,肋骨也移位,反映祭祀者可能以刀子割开儿童胸口,以移除其心脏。

        带领研究的特鲁希略国立大学考古学教授普利托(GabrielPrieto)指出,对秘鲁古代社会而言,代表未来的儿童最为重要,而骆马是当时重要经济基石,相信当时特鲁希略因厄尔尼诺现象出现洪灾,民众决定向神明献上最重要的“财产”祈福。在中国历史上,也出现过用人和牲畜为灾荒祈福的案例。

        美国哈佛大学考古学及民族学专家奎尔特(KebberyQuilter)形容这次发现令人注目,提供了古代秘鲁曾发生大规模儿童献祭的坚实证据。他正带领研究团队分析该批儿童遗骸的DNA,确认彼此间有无亲属关系,并找出献祭儿童来自何处。我不知道秘鲁这个国家自己有没有从开国时写出来的历史,如果有,我很想找来读一读。我更期待将来的考古能够发现更早的,乃至早到秦朝时期的文物,从而科学地佐证《史记》的记载,坐实这段注定会轰动世界的历史。

        在中国的历史书上,竟还有将美洲国家列入了“东夷”传的,举例说,在中国南北朝时代的《梁书》上,就收进了一篇距离中国两万多里路之外的《扶桑国传》,那是因为当时就有中国和尚到北美国家去传播过佛教,几年之后又回到了中国。其中一位的名字叫慧深,他带过五个和尚一起去过北美洲的扶桑国,回国后所做的介绍被写进了《扶桑国传》。我们今天可以一起来读读这篇《扶桑国传》:

        扶桑国者,齐永元元年(公元499年——严注),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说云:“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而初生似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为棉。作板屋,无城郭。有文字,以扶桑皮为纸。无兵甲,不攻战。其国法有南北狱。若犯轻者入南狱,重罪者入北狱。有赦则赦南狱,不赦北狱。在北狱者,男女相配,生男八岁为奴,生女九岁为婢。犯罪之身,至死不出。贵人有罪,国乃大会,坐罪人于坑,对之宴饮,分诀若死别焉,以灰绕之。其一重则一身屏退,二重则及子孙,三重则及七世。名国王为乙祁;贵人第一者为大对卢,第二者为小对卢,第三者为纳咄沙。国王行,有鼓角导从。其衣色随年改易。甲乙年青,丙丁年赤,戊己年黄,庚辛年白,壬癸年黑。有牛角甚长,以角载物,至胜二十斛。车有马车、牛车、鹿车。国人养鹿,如中国畜牛。以乳为酪。有桑梨,经年不坏。多蒲桃。其地无铁有铜,不贵金银。市无租估。其婚姻,婿往女家门外作屋,晨夕洒扫,经年而女不悦,即驱之;相悦乃成婚。婚礼大抵与中国同。亲丧,七日不食;祖父母丧,五日不食;兄弟伯叔姑姊妹,三日不食。设灵为神像,朝夕拜奠,不制缞绖(音崔谍,意丧服——严注)。嗣王立,三年不视国事。其俗旧无佛法、经像。宋(指南北朝时的宋——严注)大明二年,罽(音暨——严注)宾国尝有比丘五人游行至其国,流通佛法,教令出家,风俗遂改。”

        也就是说,在哥伦布之前约一千年,中国官方历史已经正式记载了华僧到美洲去传播佛教,连当地的风俗、习惯都已有了确切的记录。《梁书》之《扶桑国传》所载慧深介绍的扶桑国的情形,从地理位置和植被及风土人情判断,大概是北美洲较南的地方,相当于后来的墨西哥或美国南部的某些地区。因此丁果先生他们在《加拿大的中国基因》一书中所写:“说加拿大的‘第一民族’即印第安原住民在历史渊源上与中国有着密切联系”,应该说是有道理的。去年我们曾到墨西哥一游,参观了坎昆附近的玛雅文化遗址——印第安人在第九世纪时留下的3、4座城堡金字塔。其中一座名为库库尔坎,有300多步阶梯直达塔顶。塔顶是神庙,高六米。可见,印第安人也有自己的建筑。九世纪也是印第安文化繁荣的时期,相当于中国的唐代。

        近两个世纪来,中国与北美洲各国的情况,都已和一千数百年前的古代很不相同。加拿大已成为一个多党轮流执政的民主国家,步入了现代国家的行列。中国的国力也有了很大增长,成为世界经济大国。就领土面积而言,加拿大是世界第二大国,但人口才三千多万,比北京一个城市的人口多不了多少。加拿大还是一个多族裔的国家,据2011年统计,加拿大有色族裔占19.1%,多数族裔与少数族裔能融洽相处。歧视华裔的“人头税”和后来用以取代“人头税”的《排华法案》,1947年已被废除。2006年保守党政府总理哈珀还在国会就“人头税”恶政向华人正式道歉,并作出一定的赔偿。这就有可能使加拿大各族裔走上真正平等相处的道路,华人也有更多机会参政议政,为加拿大的健康发展做出更大贡献。果然,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起,华裔林思齐、林佐民、李绍麟先后各自在卑诗、阿尔伯塔、曼尼托巴诸省被任命为代表英女王的省督,华裔伍冰枝(女)则成为经联邦自由党政府总理克里田推荐,英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委任,在1999年10月7日宣誓就任加拿大第26任总督。此年4月22日加拿大温哥华市市议会22日在位于唐人街的大温哥华中华文化中心举行特别会议,市长罗品信(GregorRobertson)代表市府就该市歧视华人的历史向华人社区正式道歉。罗品信在道歉信中,承认了该市“历史上的黑暗和艰难时期”,为过去(对华人)的不公和磨难表达诚挚歉意,呼吁全体温哥华人共建美好未来。

        2017年是加拿大建国150周年纪念。丁果先生等三位作者为读者献上了一份厚礼,出版了一本书《加拿大的中国基因》。他们从加拿大建国前的历史写起,涵盖了政治、经济、外交、文化、族群关系、华人权益等多方面的内容,以充足的理由说明,华人为加拿大的立国和建国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为当代和今后中加关系的友好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我们充满希望地看到,在加拿大各族裔人民携手共庆建国150年之后,又一个和谐、繁荣、多元、共赢的新时代正在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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