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青
饮酒史上趣闻很多,我单说说醉酒界的事情。
以我的这一点点上不了台面、扶不上墙面的饮酒史,却也已经见识过不少的行状,够得上写几句“醉酒现行记”。
一个平时你很讨厌的人,喝了酒,就变得那么的讨人欢喜,亲热的肉麻的话说个没完;
一个老成持重的人,喝了酒,就像孩子一样天真起来;
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即刻和蔼可亲;
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立马稀松随和了;
也有反的,平时温和谦恭,忽然就拍桌子打板凳爆粗口甚至要动手了;
有的闷葫芦,平时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这会儿滔滔不绝,那口才绝对可以舌战群儒;
也有反的,平时能说会道,此时一言不语了;
也有只是借点酒意,说说平时想说而不敢说、想说而不能说的话;
也有平时想拍人马屁而找不到机会,喝了酒,机会就很合适,给人派烟——比如本人,喝多酒的时候,就要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一圈,硬给人点烟,不受还不依不饶,这也值得赏一个嘲笑。
当然,还有种种种种
放声大哭的疯狂大笑的边哭边笑的
边哭边笑边诉说的
有夸人的,把人夸到天上去了有说人坏的,把人骂得如臭狗屎有人是世人皆醉我独醒有人是世人皆醒我独醉好多好多
醉酒真是件奇妙的事情。
只是,以上所列种种,其实都不能算是真醉,有的只是微醺,有的只是小醉,甚至假醉,真正醉了的,大醉了的,要不就是烂泥一滩,要不就是九死一生。
不说别人了,说说自己的事吧。年轻的时候,我和我先生一起出去战斗,大醉而归。怎么归呢,自行车带人。两个醉鬼一辆车,骑车的摇摇摇晃晃,坐车的摇摇摆摆,速度还不能慢,一慢就会倒下来。然后就到了拐弯的地方,连人带车跌倒。呵呵,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骑便是,然后又到了拐弯的地方,再跌倒,再来,跌倒算什么,爬起来再前进。
那可算是最典型的醉驾了。还好驾的是自行车,那时候街上汽车也少,若是出个车祸,基本也祸不着别人。
我自己喝酒的故事,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壮壮胆的话,也可以和酒兄弟酒姐妹们比一比。当然,最敢比的不是酒量,也不是所谓的酒风酒品什么的,那个东西不好说,没有统一标准。最敢比的,就比一比谁喝醉了进医院的次数啦。
到了医院,那可都是晚上,甚至半夜,急诊哦,我蓬头垢面嗯哼嗯哼地坐到医生面前,医生麻木地看着我,等我说话,我很难受,又很难为情,只好低声坦白说,喝酒了。
有时候还要面子,会补充一句,其实也没喝多少,或者说,是红酒啦。
总之,不要让医生觉得我是个醉鬼。
你不是醉鬼,谁是醉鬼?
医生看我一眼,他有点想笑,但是没笑出来,他大概在想,一个女同志,也这一把年纪了,看起来也不像是彪悍型,能把自己喝成这样,什么人啊?
不等医生思维走得多远,痛苦难捱的我,就迫不及待地指导医生了,我说,医生,我胃痉挛,我要打一针胃复安,还要挂一瓶水。
医生终于笑了起来,呵呵。
然后医生按照我的吩咐,就打一针胃复安,然后挂水去吧。
这是说的喝醉了有条件上医院的情况,也有的时候,身在异乡,还死要面子,喝醉了,大半夜的,哪有脸去打扰人家。只有自救啦。一般先是醉死过去,到半夜胃痉挛开始的时候,就挣扎着起来喝水,喝水不是因为口渴,是为了让胃痉挛,水在胃里翻腾,然后吐出来,再喝,再翻腾,再吐,如此折腾几个小时,胃终于累了,痉不动挛了,人也虚脱了。这时候天亮了,可怜的虚脱了的人啊,要起床开会了。
这只是通常醉酒的一晃而过的小镜头而已,写的时候真是云淡风清,甚至口气轻佻,甚至无关痛痒,犯的时候可是要死要活,心里已不知多少次赌咒发誓,再喝酒就是什么什么,再喝酒就怎么怎么,也不知多次骂酒、骂酒厂、骂自己,可那都不算数。
从前在武侠小说里,经常看到说,有一种人叫记吃不记打。
是呀,喝酒的乐你都记着呢,醉酒的痛,你倒忘得快,那活该你下次又会再痛,再哀求医生,医生你给我打一针胃复安。哈哈。
我这样写酒,读者诸君会有意见吧。人家喝酒,那是美事,幸事,开心事,优雅事。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金陵弟子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真是意境高雅,情怀美妙。还有,酒酣胸胆尚开张,呼儿将出换美酒,之类,气势磅礴,豪情万丈。等等等等。
喝酒如我,自然也是从好的愿望出发,自然也是愿意高雅美妙,只不过常常掌握不好分寸,就成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那种“酒极则乱,乐极则悲”。
只不过,在“乱”过和“悲”过之后,回想起来,谈论起来,却又是那么的美好而令人神往,会被反复地提起,还津津乐道,还留连忘返。
所以才会又有下一次嘛。
酒之妙,酒之不妙,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成败之间,自有奥妙,是成是败,只在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