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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6月10日 星期三

    再读加德纳的巴赫书

    马慧元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6月10日   09 版)

        1739年,莱比锡城市政会派人来跟巴赫谈,《约翰受难》将不能在复活节上演,除非获得特许。巴赫这样回答(大意):《约翰受难》对他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只是个负担而已,才不在乎演出与否。不过如果歌词有问题,为什么已经上演好几次了。(《巴赫档案》)。

        这几行差不多是《天堂中的音乐城堡》中最刺心的话。巴赫看上去是一个委屈并且不太成熟的雇员,在职场里“不善沟通”并且被外行上司气得抑郁,以至于如此赌气。他一直是这样的脾气,只有转身到音乐里,他才是那个宽广无垠、心智和虔诚完美交融的巴赫。

        近两小时长的《约翰受难》是巴赫最伟大的作品之一,初稿完成于1724年(巴赫不到四十岁)。用加德纳的话说,极为大胆、繁复、结构煞费苦心,其戏剧性不亚于歌剧——虽然没有歌剧那种娱乐性的爱恨情仇。而把一部歌剧般的受难乐放到教堂里演,尤其还在复活节,对教会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巴赫不得不按教会要求对《约翰受难》大加删改,直到在去世前两年的演出中,他才把它恢复到原样演出,这个压抑已久,为《约翰受难》憋气好多年的人最终给了自己一点公道。

        关于巴赫相当“拧巴”但还算正常的人生,加德纳提供了比较可信的描述,对此我原本心存疑窦,最后基本被他说服,虽然我觉得性格、经历跟加德纳笔下的巴赫相似的人,这个地球上有很多,所以了解其人对他的音乐,也许没有关键性的帮助,只是他的音乐太重要了,后人怎么能不想了解他呢?

        比社会人格更有用的细节是,巴赫是个完美狂,尤其是循环系统狂、结构完整狂,有时自己也会陷入其中爬不出而放弃。比如《管风琴小曲集》(Orgelbüchlein),原计划写一百六十四首,结果是四十五首;在莱比锡安顿之后,终能细细写尽教会年历几乎每个礼拜,是职责也是心愿所属。这些康塔塔的套曲,想写五年,每年一轮,最后也只有两轮完整—这两轮中也有“回收再利用”,不过用加德纳等研究者的话来说,其中创新的动力源源不休,而在我听来,巴赫像永动机,却是一部随时呼吁暂停的永动机,因为太多的作品中都有新异之光,如果后人也患有打破砂锅的强迫症,必在其中死死困住,寸步难行。结果就是我们都只识得巴赫鳞爪。

        加德纳当然远远走在普通人前面,不过我猜他也是永不满意,追问不止。这本书随意翻起来就能看,我看了不知多少次,永远看不完。倒不是出于对加德纳的个人崇拜,而是书涉及的东西太多(虽然仅限于声乐作品),就这两整轮外加一些“散装”康塔塔、散失所余的受难乐和弥撒,就听不完也读不完,再加上这些康塔塔跟现世生活相对脱节,不容易放到日常去体认,也就容易忘却。加德纳提供了轮廓和框架助人听读,但也激发了更多的好奇,这样一来,音乐和书就进入了一个(活)循环,它不断扩大,让你绝望,可也有个好处,如果你参与得足够长,足够用心,你自己的经历会有机、立体地生出来,溢出他的框架,并且枝桠蔓生,不可预测。加德纳自己早就经历了这些,他亲身把巴赫的康塔塔都指挥了一遍,还带着团队到巴赫的故乡去朝圣,以求浸润到历史中,寻得音乐所本;对他来说,圣经相关的文本和同时代音乐家的作品对比,都在记忆的“浅处”,张口就来。这一点我们普通读者望尘莫及,读都未必读明白,但哪怕从边缘的读法来说,也会常常发现这本书鲜活的书外话。参考文献中,有几本恰是我熟悉的,比如西蒙·沙玛的《风景的记忆》(LandscapeandMemory, SimonSchama)—加德纳描述想象出来的,巴赫少年时代唱着歌从树林间穿过的情景,几行读完,我知道沙玛就呼之欲出了,这也是风景和人文话题的一个妥帖用法:巴赫生活的土壤早已不存,圣经文本和音乐的互动也就很难重构,但人生和音乐历程的互动,仍然可以重现;还有一本伊尔斯利的《巴赫之足》(Bach'sFeet:TheOrganPedalsInEuropeanCulture,Da⁃vidYearsley),主题原是管风琴历史和巴赫的管风琴作品,但涉及到巴赫的远行(他一生只有寥寥数次远行,其中步行的远足,其影响都写进了历史),讲述了管风琴这种用手脚并用的乐器上,音乐经历的颠沛和宽广。

        在巴赫和相关巴赫的洋洋书写面前,个人生命、个体解读均羸弱如羽。

        经典背后的一切,都是如此。这是个经典受冷落的时代,也是个经典多得让人尴尬的时代,经典被挖掘研究,成果从来没有今天这么丰盛。细读和挖掘经典的圈子出产很多,但期待消费它们的人群并没扩大那么多,造成经典过剩,供需失衡;那么多经典横在头上,也一定如凝视如棒喝,成为今人自由前进的阻力。说不定,如果少了许多经典,少了为它们皓首穷经的努力,这个世界可以轻装前进?少了重负,这个世界往前翻滚的速度会快了很多倍—只是不一定往好处变。

        而仅就“慢”这一个字来说,我还是喜欢经典存世的样子(当然,我不喜欢静止)。据说“太阳之下无新鲜事”,又据说“历史不断重复自己”,好像我们随便总结一下,就把世界打发了。可我并不苟同—加德纳和种种巴赫的研读,只是揭示“历史并不重复”的一个小例子:某些时代,过去就没有了—大家都知道门德尔松复活巴赫《马太受难》的事件,至今《马太受难》也还出现在音乐厅里,但那个大家都熟知圣经上下文、理解巴赫选用的歌词如何尖锐,又能对巴赫音乐有所体认的狭窄窗口,已经关闭。我认为经典和它所相关的一切,都在放大着讲述人生之隔,历史之远——而这个事实的另一面:人类生活之多样,趣味之丰富,生命之不息,同样蕴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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