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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0年05月20日 星期三

    枕边书系列之13

    丁帆:枕上诗书闲处好

    主持人:宋庄 《 中华读书报 》( 2020年05月20日   03 版)

        您的枕边书有哪些?您的枕边书会经常变化吗?

        丁帆:我的阅读习惯是坐读正书,躺看闲书(枕边书)。对我来说,枕边书皆为“禁书”和“闲书”,那就是漫无目的的趣味性的消遣,这种无为阅读,往往反而会在不经意中悟到许多人生的况味。

        读书人一生的枕边书不可能是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枕边书是在不断变化的。小时候我的枕头下面藏着的是一本又一本的红色经典小说。到了下乡插队的时候,靠着泥巴墙的枕边堆着的是“偷来”、借来的世界名著和“黄色小说”(如《红楼梦》《茶花女》等),当然还有唐诗宋词,这在那个时代都是禁书,它们却陪伴我走过了两千多个枯寂的长夜。大学时代的枕边除了堆满了专业书籍外,晚上12点就着台灯阅读的是从前没有读到过的“禁书”,那是最惬意的悦心娱目事情,从此便养成了凌晨一点多钟睡眠的习惯,何以为“枕书而眠”,夜深人静之时读着引人入胜、扣人心弦的作品而无眠,这是最快乐的一种阅读;而捧书读到自然睡眠,那也是读书的一种极致的境界,难怪李清照说出了“枕上诗书闲处好”的妙处。因此,以我的意见,枕边书一定是要选择好玩有趣的“闲书”来读的,先不要预设任何的功利目的。

        有人劝我在枕边放上一两本枯燥的理论著作,以此用以治疗失眠症,此法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是于我而言,是万万不能实行的,一是读“闲书”本身就是一种读书的享受,去除这一享受,读书人的快乐就减去了大半;二是读理论书籍甚至会加深失眠,因为对于一个搞批评和评论工作的人,一旦在理论书籍里寻觅到了批评和评论的义理根据时,他就会通宵达旦地进入专业性的工作状态,那就失去了枕书而眠的快乐意义了。

        人生渐入老年后,看世间的人事沉浮本已是风轻云淡,但也不经意地读一些论古史著,以及那些不着边际的传记文学和一些“非虚构”文字,似乎想从字缝里品咂出些许历史的沧桑来,这种貌似闲适的读书,无意间从骨子里却透出了读书人的一种魔怔,非得敲骨吸髓地把历史和人生参透,说好了是漫无目的读书,却也把枕边书当做家国情怀的大书来读,这种失去了我之枕边书观念的阅读,违背了自己的读这本书的初衷,让我不能自已,孰优孰劣,苍天有眼。

        这些书为什么会成为您的枕边书?

        丁帆:我理解的枕边书是一种满足于精神需求和审美需求的食粮,你说它是一种“文化点心”也好,是一种开袋即食的快餐也好,抑或是可以饕餮的大餐也好,总之,它首先是满足你的精神饥渴,满足的是你的阅读欲望,我以为一个现代人并不止于“食色性也”两种欲望,除去食欲和性欲,还有一种从图文中获得的窥视欲的第三种欲望,那就是从书中去寻觅人世间暗隅里的真相,这成为读书人的一种下意识和无意识的冲动。于是,便在夜深人静之时去读这些具有“隐秘性”的书籍,成为一种独自观察世界的一个窗口,枕边书之所谓是枕边书,他是一个读书人规避在公共空间里的一种阅读方式,带有私密性,就像在禁锢年代,我们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红楼梦》那样,禁忌更是促发人们“恶向胆边生”的窥视欲。

        我这样说,你可能就能理解我的枕边书多半是一些私自独享之书的缘由了吧。

        能否具体谈谈,您眼下读的枕边书的感受?

        丁帆:我的枕边书是取之不尽的,书房里有读之不尽的枕边藏书,许多枕边书积压在那里,不知一生中能否读尽,眼下枕边除去读白银时代的俄书文学史著外,就是闲读南京出版社给我寄来的李渔《闲情偶寄》,旁及余怀的《板桥杂记》和《秦淮画舫录》《扬州画舫录》之类的闲书。读这些书轻松愉快,没有负担,但是你让我写文章就无从下口了,因为许多心得体会是不能与他人言的,谈剧、谈艺、谈吃、谈古玩、谈装修、谈花草、谈颐养都好说,但是深入地谈灵魂深处的人欲,就无法展开了,这就是读枕边书不与外人言的道理。当然,一些涉及到社会敏感神经的枕边书心得也是不能与他人言的,那是一种精神自慰。你懂的。

        这些枕边书,给您带来什么?

        丁帆:枕边书带来的是快乐啊,是那种偷偷地乐的快乐,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的私人快乐。当然,也有倾诉的欲望,只有与挚友交流时才能一吐为快。

        哪一本书对您有较大影响?有什么书曾激发您的写作欲望吗?

        丁帆:每一个阶段都有不同的书籍对我有不同的影响。小时候看胡万春的《骨肉》,我泪流满面,那是我人性启蒙的枕边书;插队前夕读《牛虻》,那是浪漫英雄主义的枕边书;下乡后《红楼梦》和《茶花女》则是我性启蒙的枕边书;大学读书时,许多禁书成为我窥探世界和人性幽暗处的枕边书;中年后,大量的史书和闲情逸致的书籍成为我在消遣中深悟人世和人性的枕边书。所有这些都是我写散文随笔的素材,寻章摘句,信手拈来。

        您有什么样的阅读习惯?

        丁帆:哈哈,我的阅读习惯是被人诟病的那种,喜欢躺着看书,或在床,或在躺椅上,或在沙发,尤其是看消遣的书籍,天生就是一种享受,身不舒展也对不起心的愉悦啊!不躺着读闲书是对不起枕边书的。年轻的时候我会做笔记和札记,中年以后觉得这有点幼稚,真正好的东西是入脑的,是牢牢地嵌入你的大脑沟回之中的。我的阅读是跳跃性的,无关紧要的地方一目十行,遇到精彩绝伦的地方就一字一句地细读扣读下去。

        您最理想的阅读体验是怎样的?

        丁帆:最理想的阅读体验就是躺在那里把一部书从头读到完,一刻不停,忘却一切时间和空间的存在,当然要有水喝,有吃无吃都无所谓,这本书(一般都是记叙性质的作品,小说居多)一定是在我的阅读史上占据重要位置的书籍。

        您读过最有意思的枕边书是哪一本?丁帆:《堂吉诃德》。因为人与风车作战成为世界性的幽默。

        哪些枕边书对您的思维影响最深?

        丁帆:十几年前进入我枕边书的以赛亚·伯林的所有论著和随笔回忆录对我近年来的影响最深。这就是我上面说到的将非消遣读物也列入枕边书的特例。

        书架上最终留下来的是什么书?您会怎么处理自己的书?

        丁帆:我的观念是:作为一个学者,一切书籍都是有用的,即便是一部劣质的作品,它都带有时代的印记和符码,起码可以作为认识那段历史的样本。所以,我还是在每一次淘汰旧书的时候尽量保存一些比较典型的历史文本,比如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一些文本,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和浩然的《西沙儿女》都是我下乡插队的时候跑了80里水路去县城新华书店购来的,也有敝帚自珍的意思。每一次搬家都会处理掉大量的书籍,尤其是杂志,珍贵的就给需要的弟子,比如《文学评论》和《人民文学》从创刊开始的全套,就送人了。这次搬家有了一个更大的书房,两万多册的书籍杂志仍然不够放,有一间办公室也堆满了,准备让弟子运走一部分,至于这些书的最后去处,我也早已想好了它们的归属。

        您常常重温读过的书吗?反复重读的书有哪些?

        丁帆:我一般是不会重温昔日读过的书的,除非是遇到写随笔的时候需要核对内容。好玩有趣的自然就会入心,忘记的部分于我而言都是不重要的,忘记就忘记了罢。

        假设您正在策划一场宴会,可以邀请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会邀请谁?

        丁帆:郁达夫。我之所以选择郁达夫是不得已的,原来我选择的是一个民国28岁就自杀了的女作家余美颜,她的《摩登情书》最坦诚地表现出了人性和人世隐密。比郁达夫的私小说还要震撼。

        如果请您邀请作家也来谈谈枕边书,您最想请谁来谈?丁帆:余华。我觉得他应该把“活着”中更隐密的东西告诉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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