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7月25日,《华北日报·文学》第三十期上有一篇文章,题为《新文旧事——冰心女士的〈寄小读者〉》。全文如下:
民十二七月二十四,《晨报副刊》一七一号,忽然添了个“儿童世界”栏,载了篇《土之盘筵》,前面有个序引说:
有一个时代,儿童的游戏被看作犯罪,他的报酬至少是头上凿两下。现在,在开化的家庭学校里,游戏总算是被容忍了;但我想这样的时候将要到来,那时大人将庄严地为儿童筑“沙堆”,如筑圣堂一样。
我随时抄录一点诗文,当作建筑坛基的一片石屑,聊尽对于他们义务的百分之一。这些东西在高雅的大人先生们看来,当然是“土饭尘羹”,万不及圣经贤传之高深,四六八股之美妙,但在儿童我相信他们能够从这里得到一点趣味。我这几篇小文,专为儿童及爱儿童的父师们而写的,那些“蓄道德能文章”的人们本来我没有什么情分。
可惜我自己已经忘记了儿时的心情,于专门的儿童心理学又是门外汉,所以选择和表现上不免有许多缺点,或者令儿童感到生疏,这是我所最为抱歉的。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日
记者在刊物后附告说:“冰心女士提议过好几回,本刊上应该加添一栏儿童的读物。记者是非常赞成的,但实行却是一件难事。中国近来的学术界,各方面都感到缺人,儿童的读物,一方需要采集,一方也需要创作,但现在那一方都没有人,因为没有人,所以这一件事延搁到今日。从今日起,我们添设儿童世界一栏,先陆续登载周作人先生的《土之盘筵》,以后凡有可以为儿童读物者,或创作或翻译,均当多多登载。”
《土之盘筵》第一篇题目是《稻草与煤与蚕豆》,附记取自《格林童话集》第十八篇。第二篇是七月二十八刊载的,题目是《乡间的老鼠和京都的老鼠》(,)附记取材于《伊索寓言》,由日本坪内逍遥编的家庭用儿童剧第一集转译来的。又说“本拟接写下去,预定二十篇”,因病得暂时停止了。且说这是所欢喜的工作,因为觉得是一种义务,“我们不能不担受了人世一切的辛苦,来给小孩讲笑话。”
七月二十九,冰心女士的《寄小读者》第一篇才刊载,题目作《给儿童世界的小读者》,事实上读者似乎都是大人,而尤其是成熟了的大人,当时读这个作品,或得到一种错综的愉快,作者呢,快乐可能是相同的。因为作者也成熟了,但用的却是梳丫角儿的充满爱娇孩子气的语气起始。
一起始即说是抱病而又将远行,因见副刊上儿童栏,所以特别来写这种通信。自说现在还是一个小孩子,要保守天真到最后,需要读者帮助,提携,勉励,末了用了句讲演常套话作结,“我觉得非常荣幸!”所署的日子作七月二十五。这句话近来一般结婚喜堂中的证婚老人和什么党政工作大小人物演说,都常常用作一个理嗓子的引首,倒是冰心聪敏,却放在通信最后。
这篇文章署名“窄霉斋主”,当出自沈从文之手。1948年5月4日,沈从文在北平《平明日报·五四史料展览特刊》上发表《五四和五四人》一文,用的就是这个笔名。《华北日报》副刊《文学》创刊于1948年1月1日,同年11月28日终刊,共出47期。《文学》副刊由时为北京大学学生的吴小如负责编辑,其指导老师是沈从文。沈从文用本名,在该刊上发表过《作梦》(第一期)、《印译“中国小说”序》(第十二期)和《废邮存底(三九八)》(第二十七期)等3篇文章。因此,《新文旧事——冰心女士的〈寄小读者〉》的作者,应该也是沈从文。
文章副题“冰心女士的《寄小读者》”,但一开始谈的则是《土之盘筵》。《土之盘筵》是周作人的译作,其“序引”(或称“小引”)和第一篇《稻草与煤与蚕豆》,载《晨报副刊》1923年7月24日第一九○号,非沈从文所谓“一七一号”。此后,周作人又陆续在《晨报副刊》“儿童世界”栏发表《乡间的老鼠和京都的老鼠》《乡鼠与城鼠(别本)》《蝙蝠与癞虾蟆》等译文9篇。沈从文全文抄录了《土之盘筵》“序引”,但文字上与原刊文略有出入,如第三自然段,“我随时抄录一点诗文,”后漏了“献给小朋友们,”“他们义务的百分之一”原为“他们的义务之百分之一”“本来我没有什么情分”原为“本来和我没有什么情分”。沈从文发表这篇文章时,周作人还被关在南京老虎桥监狱,他不提周作人的名字且不署本名,是相当谨慎的。
《晨报副刊》增设“儿童世界”栏目,是冰心多次提议的结果。1923年7月至1926年9月,她以“给(寄)儿童世界的小读者”为总题,先后在《晨报副刊》上发表了29篇通讯。其中,有24篇是登载在“儿童世界”栏。这些系列通讯,大都收入北新书局1926年初版《寄小读者》。第一篇通讯,冰心以“我觉得非常(的)荣幸”作结。沈从文认为,“这句话近来一般结婚喜堂中的证婚老人和什么党政工作大小人物演说,都常常用作一个理嗓子的引首”,这是沈从文杂文中常用的春秋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