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编辑十年记

    一晃做编辑已经十年了。人生有几个十年？人世又有几个行业，值得你付出心血，倾覆华年？

    想起了陈奕迅的一首歌，《十年》。

    虽然歌词和我写这个题目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关系，但却都道出了一种何其复杂的感受！唯一的不同，只是因为我现在还不到离开的时候，不能享受，也不便泪流罢了。年轻人的世间流行一个词，相爱相杀，阐释了错综复杂、欲罢不能的一种情愫。我现今做编辑的感受，亦如此。

    再讲得详细、具体一点儿。当年，那时青春年少的自己，曾经是多么倾慕编辑这个高尚的职业！是的，我用了“倾慕”这个词儿。因为我自小便是个爱好文艺、做着文学梦的少年。自然，书本、编辑这些与之密切相关的元素，就是那个文学少女梦里无可及的尊者。我当然爱他们！

    然而时日延绵，生路几经变换之后，在一个而立年后的关口，我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编辑这样一个职业。它决定了我现如今生命的走向。我的过往，我生命的欢欣与幸福，我的生活的磨难，也由此滋生随行。

    不扯远了。再回到我走上图书编辑这个职业，这些年的摔打，和现如今的感受。

    有人说，“一个人长期从事某种职业，在日复一日重复机械的作业中，渐渐会产生一种疲惫、困乏，甚至厌倦的心理，在工作中难以提起兴致，也打不起精神”，是为职业倦怠感。是啊，古人都写诗说：“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况你我后生？无论做什么，我们都绕不过时日久打磨这个狠厉的怪圈。

    时日久打磨。做编辑，自然也是一个和文字互相打磨的行业。从最初遥远的敬仰、热爱，到如今咫尺案头无尽书稿的日日沉湎与无奈，我有些累了。加之作为编辑还需完成指标任务，背负为公司赚钱、赚利润以获取个人绩效的无可选择，和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好赖书稿都得编的现状，抬头伸腰的间隙，我渐渐心生畏惧……

    迷茫一度占据了我的心，我在干什么？

    美洲印第安土著流行一句谚语：“请你走慢点，让你的灵魂跟上你的脚步。”这是多么富有哲理启迪人心的一句话！我已不再年轻。所以，更不能只顾低头拉车，忘记抬头看路。宝贵人生，岂能空虚耗过？

    当然，要淡泊名利，编辑所从事的是为人做嫁衣、成人之美的幕后事业；往大了说，往宏观和高尚里说，编辑所从事的出版行业，做书籍文化产品，传承传播文化事业，这是事关千秋万代的事。我应该感到喜悦和荣幸。

    恰写此文时，看到一篇内容相关的宏文——《编辑是一份个人英雄主义的职业吗？》，细细阅读，感觉作者张永美老师是同道人杰，纵横善思。其身在现代出版人行列，试图重新界定“编辑身份的价值”。认为编辑是亘古不变的“孤独”职业，也是一份需要持守“个人英雄主义”才能做出一番成就的职业。孤独孤寂我认可，非此无法编书；其提出了编辑需要“个人英雄主义”这种深层次的精神持守，我更深为敬同。我们这样快餐易碎浮躁迅捷的时代氛围，为什么再难产生令人敬仰的出版大家？或者鲜有值得珍藏的大作好书？就是缺少持有“个人英雄主义”志向而孤独坚守的高光者，高眼光厚积淀致力于策划编纂上品精品。古代史学家司马迁历经13载创作编纂《史记》、司马光团队历经19年编撰《资治通鉴》，一直到催生现代出版业的欧美国家、中国第一家现代出版社商务印书馆诞生，和发现菲茨杰拉德、发掘海明威、以一己沉静之力塑造了20世纪人类最伟大的文学时代的天才编辑麦克斯·珀金斯，说明人类文明史上，这个孤独职业曾经如何创造了英雄主义的伟大胜利。

    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出版业，有个岗位“责任编辑”（亦即我目下岗位和身份），存在历时40多年，几乎“无所不能”，需要完成细分概括了三大领域六大岗位的工作。这三大领域分别是“内容的筛选和获取、内容的标准化和优化、内容的渠道运营和传播”；而六大岗位包括了策划、文字、版权、美术、技术和营销编辑。“由于责任编辑至少要单打独斗、独担大任，完成一本书几乎全流程的所有工作。一人身兼六职，同样体现了编辑的孤独与个人英雄主义……”张永美老师感慨地总结道。

    “很多人说，编辑是一份优雅的职业，这可能是编辑的自我安慰。”我深以为然。想当年选择当编辑时，也曾以为是多么优雅而有内涵的成功择业呢！了不起的图书编辑其实也是需要持有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情操，方能有所成就的；否则，一样陷进庸庸碌碌的泥潭里，如我这般艰难地，囿于眼光、精力、水平和生存的困窘，庸庸碌碌编书糊口而已。而要做一个好编辑，做好编辑工作，真是需要一种境界。

    当然，遇到并成功编辑完一本好书时，也是辛苦中满含骄傲、孤独里又暗自窃喜的滋味。因为我在编书的过程中，也是不断汲取先哲同辈的知识精华，不断丰富自身，不断学习和进步的。

    比如前几年陆续编了《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曾国藩家书（传忠书局刊刻足本）》《拿破仑日记》《三国演义（少年儿童版）》，和由创品传媒文化公司策划的《撒切尔夫人传记》《福尔摩斯探案全集》《过河卒子 何以适之：胡适论人生》《野蛮时代的悲悯与关爱》《李鸿章的成事之道》《孙子兵法》《〈人间词话〉手稿全本》《逆袭民国——最后的士》《逆袭民国——那些生如夏花之绚烂的女子》，并为熟悉不熟悉的文友、老师出版了小说和诗集《懂你爱时已太迟》《北平军调部》《大声说出悄悄话》等等，自己从作者来稿中择优并策划编辑了《名著里的那些爱》；余不一一……十年，能够有几本拿得出来的图书奉献给读者和社会，内心稍安，不枉为小编一场吧。

    “编辑从根本上说是反效率主义的，正是它的反效率主义，才让人类文明的光芒在效率之外得以诞生、发芽及星火燎原。全球每年数百万新书出版，其中绝大多数是人类的各种奇思怪想，只有少数是被时间淘沥出的真正具有价值的书。不讲效率的编辑职业，正在以最强的力量反哺着人类自身的发展……”是的，我不愿盲目做那个只要给钱就什么书都编，且不负责任胡编乱攒的“编辑工蚁”，某种程度上，我还想做一个有点思想、有所选择的“编辑人”。

    我已不再年轻，更加感觉忧虑。我愿意做那个人类精神领域里孤独的耕耘者、守望者，在时间的打磨与淘沥中，对话尘世知音，和有意义的人生与有价值的书籍，不断邂逅。

    （本文作者为中国言实出版社有限公司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