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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10月30日 星期三

    1986年至1989年——四年14次走黄河,足迹遍布8省区,拍摄数千幅图片,整理出 20多万文字,这就是《黄河十四走》。它以真切的文字和鲜活生动的图片,记录下散落在黄河流域的民间艺术,让古老的民艺得以传唱至今……将一批有数千年历史却岌岌可危的中国民艺,发掘、整理成册,推向世界,成为中国黄河流域民间艺术“百科全书”的,正是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的创办者杨先让先生。
    近日,黄河回响——《黄河十四走》艺术回顾展暨开幕分享会在京举行,本报刊发部分现场发言,听89岁的杨先让先生讲述30多年前“黄河十四走”背后的故事,以及如何挖掘中华民族“本源艺术”的价值内涵。

    杨先让:“黄河十四走”只为寻找民间美术的“根”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10月30日   07 版)

        杨先让

        杨先让(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我是搞洋的,学油画出身,1952年毕业,当时全班20多个人,我绝对是头一名。我也没想到,很多事都是糊里糊涂的就这样了,成绩还可以,跟着徐悲鸿学了一点写实的能力,就这样毕业了干活了,挺着腰杆挺能的。我在中央美术学院,那是个洋学堂,我成立了一个土掉渣的民间美术系,很多人都反对,也不理解,可是我理直气壮,我感觉到中国的美术学院有了西方的体系也有了中国文人画的体系,如果加上一个民间美术的体系就全了,所以我感觉到应该成立,所以就大喊大叫,最后很勉强同意了,成立了之后我担任系主任。我感到中国的民间美术无比丰富,历史悠久,但是马上随着社会的转型就要消失了,怎么办呢?我感觉要考察,所以我就选择了黄河流域,没有选择长江,因为长江太复杂,文化的层面太多。黄河流域是很典型的中原文化,14个朝代都在这里建都,所以中国的文化都进来了,变成中原文化,我感觉走黄河走对了。如果走长江,会崴泥的,长江太丰富了,多少少数民族啊,闹不清的,尤其楚文化。

        黄河流域一共8个省,我也就是蜻蜓点水式的走,钱不够,我还得化缘,所以很困难,弄了点钱,人家限制我们一次最多8个人,我还得请一个人给我录像拍照。这些都要花钱,再加上我们的教授和学生跟着我一块走,结束以后要去报销,钱怎么花的。那是1985至1987年的时候,交通没有这么方便,黄土高原上的代步工具只能是雇一个摩托三轮。走的这一路很兴奋也很悲伤、很失望,眼看着有些东西渐渐灭绝,民艺传承人去世的现象也大量存在。

        我们带了很多的介绍信,文化部的介绍信、中央美院的介绍信、我系里的介绍信,等于敲门砖,希望人家能理解,但是往往是这样的,找不着,找着的话人家说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说我们是干嘛的,人家说我们那有个什么好,说得天花乱坠,我们就赶紧雇车去了,辛辛苦苦的在黄土高原走,我们下车就像出土文物一样都是土。结果人家说你们来晚了,前两个月刚死,那他留下来那些东西呢?都一把火烧了。你说这怎么办?没有办法。人死艺亡的现象太普遍了。所以中国民间的艺术家不知道死了多少民间齐白石,但是咱们没有发现。

        中国的妇女拿一把剪子在纸上剪,可以说都会,但是真正剪得好的很少,就像画画一样,会画画的人太多了,齐白石简直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几十年挑一几百年挑一的。《黄河十四走》里我选的那几个是最好的,太厉害了,苏兰花、库淑兰、张树梅,精彩极了。这些人是民间的齐白石,民间的徐悲鸿,民间的梅兰芳。剪纸在不同地区也有不同风格,陕北的有陕北的味道,山东的有山东的味道,山东真是厉害,妇女手巧的可以剪得那么细,但是很大方。陕北剪得那么粗犷,但是不俗、很高级。所以风格不一样,在平民艺术的领域我们发现了很多了不起的人,很感动,现在恐怕大部分都去世了。

        库淑兰,我说那是我的一号种子,最精彩。当时她五六十岁,剪得精彩至极,我的文章里说了,她在家里是光着身子,听说来人了先找了个破衣服披上了,我进去一看像殿堂一样,贴满了她剪的窗花,太阳、月亮、剪画娘子,我问这是谁,她说:“我。”(陕西话)太感动了。我想我也是艺术家,我是城里的艺术家,我是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她是一个老百姓,她也应该是艺术家,可是她的地位她的处境和我却有天地之差,这不公平。学习民间并不是学习怎么剪怎么绣,是要学习民间艺术怎么来的,这对我们的教育很大。

        1956年我第一次到陕北去,我是去画画的,我是去收集题材的,我是抱着任务画画去的,民间艺术当时多极了,我视而不见,因为我那个时候不搞民间艺术。我记得那些妇女一个个就像舞台上一样,一个个都像郭兰英,梳那个辫子,小孩身上戴的各种东西,肯定都是民间艺术,我视而不见,因为我不研究这个玩意儿,我那时候一脑袋都是找漂亮人画人。后来十几年后再去看的时候都变了,也穿牛仔裤了,也穿高跟鞋了,头发也变了,变得和城里头人一样了。你说这有什么办法呢?谁都不能埋怨,这是社会的发展,少数民族,想当年你让人家改俗,人家跑到深山老林里宁可死也要穿自己的衣服,现在用不着,他自己都把这些东西卖了,自己换了高跟鞋,自己换了牛仔裤。今天大家伙来听我们白话“黄河十四走”,也就是三十年前的事,现在再走的话恐怕走不出这么多东西了,有的变成了大路货,变成了旅游产品,没有办法,谁也不能阻止。

        社会发展了,这叫进步,民间的东西自然而然就消失了。你还让人家剪纸贴窗花,窗户都变成大玻璃了怎么贴啊,你还让人吃面花,现在有生日蛋糕还要唱英文歌,这个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这些人能找回来一点就保存下来在展览上出现,不可能在生活里出现了,再出现一个苏兰花是不可能的。可贵的一点是我们抢救出来的成果在书里、在展览上出现让大家都看到了,这是我们的工作。

        刚才说苏兰花,苏兰花的剪纸太厉害了,绝对是我们这些人达不到的,她剪的空城计,她剪的现代汽车,你想都想不到她能剪得想象力那么强,你问她是怎么个想象力,她说不出个道道来,这是我剪的,我的任务就是这样。只能是我们把这些东西保存下来,来看、来研究、来学习。真正的民间艺术是和商业没有关系的,妈妈充满了感情给自己的孩子绣一个东西,那不是要钱的,完全是保佑自己的儿女,那是母爱,能说值多少钱吗?不能。现在的旅游是商业,是为了赚钱,出不了艺术。

        杨阳(杨先让女儿、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

        当时我的父亲在中央美术学院,我是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年轻教师,我在写本科论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和他们走(黄河)了。陕西一带的剪纸内涵这是我的本科论文,当时发在学校的一个小刊物上,做的时候是非常用心的。当时我听到他们要走黄河的计划,我跟学校说过,我说我想跟第一走,我们学校的院长常(沙娜)先生说你不能去,你刚留校,你一定要把心思放在教学上,你如果刚一留校就跟着外出不好。这本书的前几次我都没有参加,真是我很大的遗憾。后面这几次我就开始加入进去。我记得特别清楚,青海那一走,车像在海里走,特别美。到青海西宁那站,我和父亲两个在一个房间住,他一夜没睡好,现在想起来是高原反应。跟他们走的时候的确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对当时的队员来讲都不算事,没有任何一个人说不行,都一直在坚持,都是兴奋的。

        我从我父亲身上学到了很多有关民间艺术的东西,我的教学生涯中在课堂上讲的都是民间的文化和民族的文化。我的学生这一辈都接受了,也都喜欢,他们又把他们的学生带起来,这是文脉的传承,是我特别欣慰的。

        现场听众:

        对于杨先让先生的《黄河十四走》的历史地位和贡献,首先我觉得它是开创性的,我把它理解成两个东西,一个是从民间走向殿堂的过程,由于有了这个理论,从西方留学的背景来讲它给了我们很多钥匙,就是方法论,我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贡献。刚才老先生说起作用了,为什么它起作用了,就是因为这个方法让很多人尤其是理论界得到认知。

        我从建筑学跳到城市规划专业,城市规划是更大层面上回应标准化、工业化、体系化、方法论的过程,我在麻省理工做的很多工作是与这个有关的,我深深的知道这里头由于有了这样的方法论,你去回应真正能够帮助你找到灵魂的东西的时候就获得了方法。我是很乐观的,因为有了这样开创性的方法之后,会有一批人沿着这个道路进行深入的开拓,它就不是零散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东西是穿针引线的过程。

        从大的时代背景来讲,它更重要,我觉得有三种深层的历史力量在发生互动,给了这样的历史地位和机会,第一是我们的乡土,说得大一点东西方文明的碰撞,在一个历史阶段是收缩的文明,怎么回应强势的文明。杨先让先生在那个阶段的时候还看到了另外两种力量的互动,深层的工业力量和乡土的原生态的力量的互动,我在麻省理工读书的时候看到了另外一个新的力量加入,人工智能和人类文明的深层互动,为什么说它现在更有价值了,你不找到自己的灵魂,整个人类都找不到自己,怎么回应越来越powerful的机器理性的钥匙?杨老师给我们开了一个门,我认为这是他的历史地位。他跳出中国,跳出艺术圈,站到人类文明回应机器理性的过程,他依旧有他的历史地位。

        (《黄河十四走》1993年由台湾汉声杂志社出版,2018年广西师大社推出该书首部简体版,其中还特别增加了十余篇杨先让撰文的“《黄河十四走》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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