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真实的锤子

    普玄的小说越来越具有一种来自主观的力量。与以前他的完全客观写实的叙述相比，他似乎忍不住要从客观叙述的背后站出来，毫不掩饰地呈现自我。《逃跑的老板》是普玄的长篇小说新作，我从这里看到了普玄真实的自我。他有太多的体验，有太多的辛酸，有太多的苦楚，有太多的感悟，他积攒在心里，就像一座欲喷发的火山，终于他要把小说作为自己内心情感和体验的火山口。

    小说写了一个老板逃跑的经历。他逃跑是因为他的公司出了问题，他无法应付那些拼命讨债的人和讨债公司的彪形大汉。他干脆带着自己的患有自闭症的儿子一走了之。这是一个能够生长出丰富故事性的构思，因为有逃跑就有追踪，这是一对针锋相对的矛盾，互相斗智斗勇，其过程不是惊心动魄的话，也是跌宕起伏的。但普玄并不是要给我们讲这样的故事。他与其说是写一个老板逃跑的经历，不如说是借老板逃跑的机会来写出他对老板这一职业的反思。也正是在写反思的过程中，他内心郁积的种种思绪得以充分地释放出来。

    这个老板叫胖子陈三儿。他读书的时候是一名高材生，高考时是全县的第一名，大学毕业后在国有企业工作，后来又成为报社的记者。但他自从有了一个自闭症的儿子后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为儿子治病，便辞职去干民营企业，也就是说他当老板了。凭着他的才华和知识，他的事业越做越大，后来成立了一个现代农业公司。但因为与某大型钢铁集团公司合作时遭人暗算，他为了躲债便采取了逃跑的方式。在逃跑中他得到了不少人的帮助。这些人多半也是老板，也曾经得到过他的帮助，而这些老板几乎都有过逃跑的经历。

    民营企业在中国改革开放中顺势而生并获得飞速发展，今天当我们总结国家的经济成果时就会发现其中民营企业占有非常大的比重。由此也成长起一个强大的新群体：民营企业的老板。老板也逐渐成为当代小说中的重要角色。作家们发现老板们的故事真多，有的写老板敢闯敢做成为一方豪杰，有的写老板在市场竞争中左冲右突一路悲歌，有的写老板与权力相互勾结机关算尽，有的写老板发财之后道德败坏纵欲奢靡。这部小说也写到了各色各样的老板，比如在改制中遭人暗算的酒厂马老板，经营有道却最终落得人财两空下场的柴老板……小说无疑提供了老板的多重面孔，从不同的侧面描绘出老板的丰富性和复杂性。但是，普玄在《逃跑的老板》中所写的胖子陈三儿是迄今为止我所看到的小说中写得最有真实力度的老板形象。这种真实的力度来源于作者的真实内心。他的内心就像一个火山口，从火山口喷发出来的情感是炽热的，也是最真实的。这也就决定了这部小说的文本非常特别，它的故事是虚构的，但它的叙述语言又具有强烈的非虚构性。我知道，普玄一直在开公司，我也知道，普玄有一个自闭症的儿子，他的这种处境不仅逼得他要努力工作，也使得他对人生和社会有了更多的思考。我相信，作者在写作这部小说时，完全敞开了自己的内心，他将自己的体验和思考都投射到他笔下的人物身上。因此尽管这些人物是虚构的，人物所演绎的故事情节也是虚构的，但人物所表达的情感和对世界的认知却是非虚构的。于是普玄通过一个老板逃跑的故事，让自己最真实的体验、最真实的思考和最真实的情感一点点地呈现出来，就像用一把真实的锤子不断地敲打着我们的神经。

    小说结尾耐人寻味，老板终于可以不逃跑了，但自闭症的儿子为了不再拖累父亲选择了逃跑，他跑向了“没有灯光的湿雾里面”。普玄将自闭症儿子作为小说的一个视角，也许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真实的存在。在这个视角里，凝结着沉甸甸的父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