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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9年05月15日 星期三

    记忆

    村上春树:我是侵华日军的后代;我是那残忍的“疑似体验”的继承者

    中华读书报记者康慨 《 中华读书报 》( 2019年05月15日   04 版)
    千秋和春树

        七十岁的日本进步作家村上春树刊文,披露他父亲是侵华日寇,隶属万恶的陆军第十六师团。一代传一代,父子俩双双留下残忍的记忆。

     

        1

     

        村上春树的特别寄稿《弃猫记:当我谈起父亲时我谈什么》长达二十八页,发表于5月10日上市的《文艺春秋》杂志六月号(右图),借与父亲千秋外出丢弃家猫的故事,逐步回忆了父亲深藏不露的战时经历和复杂的父子关系。

     

        千秋二十岁便加入了陆军第十六师团辎重兵第十六联队,从昭和十三年(1938)开始,三度应征服役。

     

        第十六师团罪行累累,恶名昭彰。它是攻陷南京的主力,也是在城内外屠杀中国军民人数最多的日军师团。其师团长中岛今朝吾中将的南京日记对“处理捕虏”的过程多有记载,战后成为大屠杀的有力证据。

     

        据解放军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侵华日军历史上的一百零五个师团》一书,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第十六师团奉命从日本调往华北,9月11日在塘沽登陆,所辖辎重兵第十六联队由柄泽畔夫中佐任联队长。

     

        10月,为策应日军第十军在上海登陆,第十六师团调出华北方面军,转隶上海派遣军,19日攻占常熟,12月11日猛攻紫金山,12日突破国民党守军阵地,逼近中山门,“13日,日军侵占南京,对中国军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该师团是南京大屠杀主犯之一。”

     

        进入1938年后,第十六师团在中国连续参加了徐州会战和武汉会战,中岛调任第四军司令官,藤江惠辅、石原莞尔和森冈隼先后担任师团长。太平洋战争爆发,该师团即刻编入南方军第十四军,离开中国战场,南犯菲律宾去了。

     

        1944年底,第十六师团几乎全军覆没于莱特岛,师团长牧野四郎自杀。

        2

     

        “败逃之敌大部进入第十六师团作战地区的林中或村庄内,另一方面还有从镇江要塞逃来的,到处都是俘虏,数量之大难以处理。”中岛中将在1937年12月13日的日记中写道,“基本上不实行俘虏政策,决定采取全部彻底消灭的方针。”

     

        同日,第十六师团步兵第三十旅团旅团长佐佐木到一少将也在日记中写道:“其后接连不断地有俘虏前来投降,其数量高达数千人。情绪亢奋的士兵丝毫不理睬上级军官的劝阻,将俘虏一个个地杀死。回想到许多战友流的血和十天来的艰难困苦,别说士兵了,我自己也想说‘全都干掉吧’。”

     

        像这样的,出自第十六师团官兵的日记、手记和书信,在南京凤凰出版社2014年出版的《南京大屠杀重要文证选录》一书中还有很多,如后勤参谋木佐木久少佐、伍长林正明、上等兵牧原信夫、士兵增田六助、士兵羽武一郎、士兵北山与、士兵高岛市良、军阶不详的松田五郎等人留下的文字,所述日军之狠毒、之残酷、之违反公理与灭绝人性,实难一一引述。

     

        正是因为第十六师团的恶名,有很多年,春树一直怀疑千秋参与了昭和十二年(1937)冬的南京屠杀,后查考军队档案,得到他不在场的脱罪证据,方才卸除重负。

     

        只有一次,千秋曾向他坦白地提起战争。那是春树上小学时,父亲对他讲了所属部队虐杀中国战俘的事。军刀斩落人首的残忍光景强烈地烙入春树的幼童之心,使他从此怀着相仿的“疑似体验”,成为战争记忆的继承者,也促成他最终开始思考历史的意味。

     

        千秋去世后,春树曾谈到过父亲的旧军人和兼职僧侣身份,也透露过他曾在中国参战,但似乎从未提及他在中国战场上的具体时间和部队番号,因此对那个人在中国干了什么或没干什么,外界好像并不清楚。

     

        3

     

        在2017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中,春树描写了与父亲经历类似的人物。

     

        小说里有个弹一手好钢琴的雨田继彦,像千秋一样,二十岁还在上学期间,便被征兵,加入熊本第六师团,“在接受基础训练后被派去中国大陆,十二月参加了南京攻城战。第二年六月退伍后返回学校,”随即留下遗书,在阁楼上自杀了。

     

        这些文字于史有据。熊本师团是南京屠杀的另一主力,时任师团长谷寿夫中将1947年4月被枪决于雨花台。

     

        春树在书中写道:

     

        “遗书中记述了继彦叔父砍俘虏脑袋的情形,非常生动详细。当然,作为士兵不带什么军刀,日本刀什么的以前也从未拿过。毕竟是钢琴手。就算能读复杂的乐谱,砍人刀的用法也一无所知。但是上级军官递过一把日本刀,命令砍掉俘虏脑袋。虽说是俘虏,但一没穿军服二没带武器,年龄也相当不小了。本人也说自己不是当兵的。只不过是把那一带的男人们随便抓来绑上杀害罢了。查看手掌,有粗糙硬茧的,就是农夫,有时候放掉。但若有手柔软的,就视为脱掉军服企图混作市民逃跑的正规军,不容分说地杀掉。作为杀法,或者用刺刀刺,或者用军刀砍头,二者必居其一。如果附近有机关枪部队,就令其站成一排砰砰砰集体射杀。但普通步兵部队舍不得子弹(弹药补给往往不及时),所以一般使用刃器。尸体统统抛入扬子江。扬子江有很多鲇鱼,一具接一具把尸体吃掉。以致——真伪程度不清楚——据说当时扬子江里因此有肥得像小马驹般大的鲇鱼。

     

        “上级军官递军刀给叔父,要他砍俘虏脑袋。那是个刚从陆军士官学校出来的年轻少尉。叔父当然不愿意做那种事。但若违背上级军官的命令,事情可就非同小可,单单制裁是不能了事的。因为在帝国陆军里面,上级军官的命令就是天皇的命令。叔父以颤抖的手好歹挥起军刀,但一来不是有力气的人,二来那是批量生产的便宜军刀,人的脑袋不可能那么一下子轻易砍掉。没办法砍中要害,到处是血,俘虏痛苦地百般挣扎,场面实在惨不忍睹。”

     

        政彦摇头。我默默喝咖啡。“叔父事后吐了。能吐的东西胃里没有了,就吐胃液。胃液也没有了,就吐空气。因此受到周围士兵嘲笑,骂他是窝囊废,被上级军官用军靴狠狠踢在肚子上踢飞。谁也不同情。结果,他一共砍了三次俘虏脑袋。为了练习,要一直砍到习惯为止。那就像是作为士兵的通过仪式。说是通过体验这种残忍场面才能成为合格士兵。可是叔父一开始就不可能成为合格士兵,天生就不是那块料。他是为悠扬弹奏肖邦和德彪西而出生的,不是为砍人头而出生的人。”

     

        “哪里会有为砍人头而出生的人?”

     

        政彦再次摇头。“那种事我不知道。但是,能够习惯于砍人头的人应该不在少数。人是能习惯许多事物的。尤其被置于接近极限状态之下,说不定意外轻松地习以为常。”

     

        “如果那种行为被赋予意义和正当性的话。

     

        (林少华译文)

     

        3

     

        成为作家后,春树与千秋的关系变得更加屈折,二十年以上不曾见面。

     

        千秋临终前,父子俩才有所和解。

     

        村上千秋去世于平成二十年(2008)8月,享年九十岁。

     

        尽管父子不睦,千秋却以春树为荣。

     

        千秋在兵库县西宫市的甲阳学院做了多年的语文老师。评论家河内厚郎是西宫市生人,又毕业于甲阳学院,听过千秋的课。河内2009年回忆,千秋喜爱喝酒,是阪神虎棒球会的球迷,因此,在那一年阪神虎不敌读卖巨人队、痛失冠军之前便去世,堪称幸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后,河内陆续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有关春树的评论,于是经常收到千秋郑重致谢的明信片,如“我儿子的文学得到你深入的理解,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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