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访谈
一群普普通通的兵团战士的生活,却能深深打动普通读者的内心。必须承认,吴静林是个擅讲故事、讲好故事的作家。在他的笔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几十年守卫边疆,建设边疆,为国家的安全与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无数的解放军转业官兵和知识青年以他们的青春和生命谱写了这段悲壮的历史。他们的生活和民族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这赋予了《疆山》特殊的意义。
《疆山》这部长篇对那些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们和青春充满怀念,也对共和国的建设者们充满敬意。评论家张陵认为,如果说共和国是一部悲壮的史诗,那么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就是史诗的华彩乐章,而牧业连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音符。历史不可以被遗忘。小说通过这样的故事,提醒后人感恩前辈,也因此凸显了作品的立意,丰富和深化了作品的思想内涵。
中华读书报:《疆山》写了十年?这十年间,在反复打磨作品的过程中,您有怎样的收获和体会?
吴静林:写作也要有工匠精神,好作品要多次淬火反复打磨。《疆山》前后改了四稿,是既快乐又很煎熬的事情,每次修改都有一个大的升华。《疆山》能写成现在这个样子,得益于几次冷却和沉淀。
中华读书报:小说描写的是多数读者完全陌生的领域:地处巴尔鲁克山某边境团场牧业连,肩负着一项特殊使命:每年春秋两季转场赶着羊群通过中苏两国争议地区,以此宣示主权。写这样一部作品,对您来说,最大的挑战是什么?
吴静林:写作《疆山》最大的挑战是分寸感和度的把握。兵团人建设和保卫边疆有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一般化地加以反映和表达,境界和格局就小了,必须置放在大的时代背景下,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折射出中国人民在艰难岁月砥砺前行的精神风貌。小说放在了六七十年代国际国内特殊的政治背景下,故事走向、情节设计、人物拿捏都有不小的难度。有评论认为,《疆山》有浓重的历史感悲壮感,格调昂扬。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有时小说创作就像走钢丝表演,在上面来回走没多大意思,敢在上面倒立、翻跟头又不掉下来,才是大境界。作家有时是需要勇气的。
中华读书报:屯垦戍边本身就意味着艰辛、奉献、牺牲,兵团人在沙漠荒原、边境沿线极为严酷的自然条件下顽强生存,建设和保卫边疆,产生了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小说的主题并不特别新鲜,但是因为成功塑造了一群生活在边疆的小人物,整部作品就活了,您认为自己写的兵团故事,在同类作品中有怎样的独特性?
吴静林:以往表现兵团题材的文学作品,都是写屯垦初期兵团战士开赴沙漠荒原,战天斗地,艰苦创业。《疆山》把视角投向边境地区,全景式展现了兵团边境人在特殊年代、特殊环境、特殊使命下的生存状态,更为直接和立体化地表现了兵团人勇于献身、义无反顾的爱国主义情怀。兵团战士每年转场通过中苏两国争议地区这条故事主线是鲜为人知的,人物形象也带着边境特有的风貌。当代文学描写抗日战争的作品很多,《疆山》表现的是和平时期的爱国主义情怀,这一点也是有独特性的。
中华读书报:阅读中有很多令人感动的细节,赵长山和马背上长大的阿斯燕之间的感情变化,文教罗豪才和齐桂花之间隐秘而克制的爱慕,更有陆海江和李雯、彭春燕之间复杂而细腻的情感描写……尤其是女性微妙的心理描写,真实而生动,是采访得来,还是天生具有这样的敏锐触角?
吴静林:感谢您对《疆山》中情感描写的肯定。其实我以前的写作风格是比较粗犷硬朗的,写到情感,往往点到为止,几笔带过。《疆山》有几条感情线,写了几个年轻女性的感情纠葛,对她们的情感把握和心理描写直接影响作品的优劣。写作期间我用心读了几位女作家的作品,仔细揣摩她们表现女性情感和心理的细腻手法,找到一些感觉。女作家在这方面有天然的优势,我觉得应该有意识地读一些女作家的作品。
中华读书报:《疆山》中很多故事非常悲壮,雪崩后为清理道路陆海江被狂风吹倒,赵长山将他拉住,自己却坠入深渊;连队护送转场通过争议地区时,女战士张红珍为救赵长山挡住苏军子弹牺牲……您是否也有一种英雄主义情结?
吴静林:兵团是共和国的一个特殊群体,人员来自五湖四海,当年响应国家的号召,奔赴沙漠荒原、边境沿线,来的人大多是有志向、有情怀的,又经过了兵团这个大熔炉的锻造锤炼,为国守边,大家都有一种神圣感和自豪感,一旦祖国需要,无论男女都会毫不犹豫地拿起武器捍卫祖国。当年我下到连队,边境局势十分紧张,随时都可能发生军事冲突,十七岁的我心中五味杂陈,但想到为维护国家尊严和领土完整,胆气和豪情就油然而生。我身边的战士都有这种爱国主义、英雄主义情结。说到底,这种情结来自于中华民族精神基因的积淀和传承,这也是我为什么倾全力写好兵团战士的动因。
中华读书报:您认为《疆山》如此深入地发掘普通人身上的英雄品质,在当下有何意义?
吴静林:我们的时代需要英雄,英雄的感化和引领作用不可或缺。应当承认,现在已经不是英雄辈出的年代了,英雄离我们好像很远,很难写好;普通人身上的英雄品质却离我们很近,挖掘普通人身上的英雄品质更接地气。无论时代怎么发展,人的思想观念如何变化,国人的血性都是不能少的,作家有责任对此作出文学的思考和表达。
中华读书报:陆海江的正直善良,董黎明的投机钻营,江涛的刁钻恶毒,赵长山的仗义豁达……小说中无论主角还是一般的连队战士,甚至齐桂花生病的男人,您总是寥寥几笔就能刻画得栩栩如生,是如何练就的?
吴静林:刻画人物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的基本功。年轻时我读了大量的中外名著,《红楼梦》《水浒》《人间喜剧》《悲惨世界》《安娜·卡列尼娜》……中外文学大师在刻画人物上都是极见功力的,我从中汲取了很多营养,打下了底子。《疆山》出场人物众多,难免顾此失彼,有的人物形象还有缺憾。
中华读书报:小说中别有意味的是,边疆的人们一面准备和苏联开战,却不影响他们唱苏联歌曲、读苏联小说。主人公陆海江的思想进步和人生感悟,很多是来自苏联文学。是不是您本人也深受苏联文学的影响?小说中陆海江和李雯对苏联小说的多处讨论,也是您本人的真实感受吧?
吴静林:是的,苏联文学对我的文学创作影响很大。我很喜欢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的小说,特别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作品,仿佛与中国当代文学有着某种天然的联系。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很多作品,并没有直接描写战争场面,写的都是小故事、小人物,但同样很有震撼力,有些写得还很抒情、很美,开创了战争题材的新境界。《疆山》写普通战士的爱国情怀,表现人情美、人性美,就是从苏联卫国战争题材的小说中获得灵感的。文学和艺术是没有国界的,崇尚正义和革命的英雄主义是人类的共性。苏联文学对中国读者的影响是不能小视的。主人公陆海江甚至没想那么多,揣着《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奔赴边境第一线了。那个年代的很多年轻人都受到苏联励志小说的感染和激励,毅然投入了边境火热的战斗生活。
中华读书报:从六七十年代着笔,一直写到改革开放,《疆山》中的一干人物在成长,尤其是陆海江,这个人物身上是否寄托您的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
吴静林:陆海江这个人物的人生轨迹有我的影子。上中学时我读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部苏联小说,爱不释手,主人公保尔·柯察金让我感奋。我搭上了上山下乡的末班车,带着浪漫的诗意来到兵团的边境连队。现实是严酷的,我经受了边境艰苦生活的锻炼,对社会对人生有了深切的感悟。七年的边境生活非常难得,终身受益。我以为,人在年轻的时候还是要有理想和追求的,而且最好是到艰苦的地方历炼自己,吃些苦、受点难,经历世间风雨,这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成熟,从容走过一生都是大有益处的。
中华读书报:小说所传达的道德观、价值观和正能量,难能可贵。您是否格外看重这些品质?
吴静林:正是因为格外看重这些品质,所以我才浓墨重彩地表现了严酷环境下的人情美、人性美。《疆山》里的人物都很普通,有的人身上还有这样那样的缺陷,但都洋溢着普通人身上的善良正直。我离开边境已经三十多年了,这些普通的战士和哈萨克牧民还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牵动着我的神经。不仅仅因为我在那片土地生活过,有感情,更重要的是我在那片土地感受到了人间真情,爱国情、同志情、亲情、乡情、爱情、民族情,真是一部浓烈、温馨、凄美、醇厚交织在一起的情感大书。所以我要把这美好的情感写出来,呈现给读者。
中华读书报:有评论认为,《疆山》体现了人民立场、人民精神,是一部讴歌人民、赞美英雄的作品,可以看作为建国七十周年献礼之作品。在此节点上推出《疆山》,您认为有怎样的意义?
吴静林:共和国走过了七十年的曲折历程,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为国家安全和边疆建设做出不可磨灭的历史性贡献,这样说一点也不为过,兵团在艰苦岁月留下的可歌可泣的故事值得大书特书。我写《疆山》,就是想让人们知道那段历史,不要忘记为国守边的建设者们。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推动者,文学什么时候都要贴近人民,讴歌人民,赞美英雄。不可否认的是,现在讴歌人民、赞美英雄的现实主义作品少了,与我们这个时代是不相匹配的,这是文学工作者需要认真反思的。我们都懂得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对于文学创作的重要意义,但没有真正解决好这个问题,缺乏对人民群众现实生活的深刻体察了解,怎么能写出有生活底蕴和艺术感染力的作品?柳青当年把自己变成农民,在陕西农村生活了十四年,写出了《创业史》这部农村题材的“经典史诗之作”。陈忠实就是农民出身,正是基于对中国农村的深刻认识,才写出了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的《白鹿原》。由此可见,深入生活对一个现实主义的创作者是多么重要。我们已经进入“新时代”,新时代需要更多讴歌人民、赞美英雄的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