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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11月21日 星期三

    行走青藏线

    陈果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11月21日   03 版)

        但凡人间之事,不管故地重游,还是老曲新弹,若非外因使然而是从心所欲者,必定有其动人、诱人甚至惊人之处。时隔三年,重走青藏线,千里云月,万重高山,有的人影显得飘渺,一些地名变得生疏,不变的是心中震撼、感动与尊崇,像高原上的无名小花,向着最远的天边,开得汪洋恣肆。

        这是一条神奇的天路。的确,我沿着三年前的辙痕,用两天时间又一次走完全程,很大程度上,就是冲着它的神奇——如有神祗成全堪称人间奇绝的神奇。青藏公路,与世界屋脊浑然一体的青藏公路,它不动声色地将青藏高原拥揽怀中,又用不容质疑的果敢,将一个时代和一群人的精神高度抬升到唐古拉山的上方。

        那个时候,格尔木还是一片不毛之地。一排柳树栽下去,顽强的生命在这里长出了根须。栽树人叫慕生忠,青藏公路的开山鼻祖。柳树生根的地方,正是筑路大军扎下的第一个营盘。

        来看看什么是奇迹。10名工兵、10辆卡车、1200把铁锹、1200把十字镐、150公斤炸药,30万元人民币。这几乎是慕生忠手上的全部家当。

        奇事与奇人奇遇。修路不是自上而下的政治任务,而是自讨苦吃的主动请缨!

        更神奇的还在这里——把汽车开上拉萨,慕生忠打下“保票”:给我一年时间!当然不是玩笑,慕生忠是枪林弹雨里杀出来的将军,军中无戏言,在彭老总面前拍了胸脯,等同于白纸黑字立下了军令状。

        不能不佩服慕生忠的无中生有。连诓带哄,恩威并施,1200名进藏送粮的骆驼客将手上缰绳一扔,抡揪扛镐,摇身成了筑路兵。

        不能不佩服慕生忠的坚忍。食不果腹,病疾侵袭,大虫挑衅,人心不稳……兵来将挡,前赴后继的来犯之敌,无不被将军的化骨绵掌揉为齑粉。

        如果你认为这就是慕生忠的全部可敬之处那就错了。进藏之前,他将几张照片分送好友:“如果我死在那个地方了,这就是永久的留念”;自断退路,他用铬铁在自己的镐把上写下一行文字——慕生忠之墓;昆仑桥建成,他把总工程师赶下车来,自己第一个押车过桥,理由言之凿凿——“修路离不开你,像我这样的土包子死了,马上就有人接替”;征服沱沱河,需要有人下河探路,他仰头灌下一壶烧酒,把一根绳子绑扎在腰上,第一个跳进刺骨激流……

        没有人能够怀疑,青藏公路是一个高山仰止的名字。隔着时间的纱幔,人们或许已经看不到筑路大军蓝缕开疆的艰辛,然而,来到脾气暴躁的昆仑河边,或者遥望唐古拉山终年不化的积雪,想象的翅膀无需费力就可以掠过可可西里和羌塘草原的上空。一个简单的参照是,当年国民党一再拨款,马步芳两次领命,修建青藏公路的计划最终都不了了之。道理简单:难啊,难。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不管他心里装的是爱是恨,一个绕不开的问题是,慕生忠,这个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他近乎疯狂的偏执,究竟生根何处?

        谜团解开之前,先来看看慕生忠与青藏公路的不解之缘。1951年8月,作为西北进藏支队政委,慕生忠的足迹第一次留在了青藏高原。四个月的征程中,几十名战友、上千头牲口被泥淖和雪山吞噬,成为他无法愈合的伤口。在西藏,解放军遭遇了比枪炮更为疯狂的抵抗:“一斤面一斤银子”的说法也许有些夸张,但一斤咸盐八个银元,烧火取暖的牛粪一个银元只能买到八斤,烧一壶开水得花掉四个袁大头,这些都是事实,都是西藏地方反动势力架在新政权头顶的大刀!1953年11月,身为西藏工委组织部长的慕生忠临危受命,以运输总队政委之职,第二次征战雪山草地。又一次餐风饮露的长征,又一场损兵折将的鏖战,又一处鲜血淋漓的伤口!冲冠一怒,慕生忠说,老子要修路,要让汽车开到拉萨,要让那些人看到共产党和解放军的铮铮铁骨!

        就是这么简单。这就是青藏公路的起点,就是慕生忠视自身如草芥的全部理由,就是筑路英雄豪情万丈的长风烈焰!

        享有英雄的称谓与荣耀,于慕生忠而言,天经地义,名归实至。但他知道,我们更应该知道,英雄从来不是一个孤独的名字,就像气势如虹的青藏公路,她是千山和万水的聚合,是巨石与微尘的合抱,是寒星残月映照下的接力,是苦雨凄风淬炼后气壮山河的多声部合唱。当我看到青藏公路以一种决然不可阻挡的气势凌空健步,我相信我看见的是慕生忠并不模糊的背影。我同样相信,将我的头发扬起、将我的眼睛擦亮的烈烈长风,是慕生忠身后的士兵、民工以及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牲口的呢喃;绵延起伏的纽扣花,是慕生忠们伸出双手,用亲切纯粹的微笑捧到我们面前的浩荡春天。

        在我放下王宗仁先生大著《青藏线》之时,我的重走青藏线的旅程也将告一段落。这个时候,捧在手上的书竟也变得像封面上的蓝色山脉一般肃穆凝重起来——真是担心,手上的书回归书架之后,心里的春天也会随之消失。三年前,第一次读完《青藏线》时,心底曾经涌起捡拾将军脚印的冲动,怎料俗事牵绊,当年切切的念想,到今天依然是飘在空中的稻草。难免心有戚戚,却也不敢再轻易立下一个没有把握变现的计划。聊以自慰的是,心里总算明白,蜿蜒青藏线是一条只有灵魂才能读懂的经幡,借助车轮行走天路也许不难,但和打通并荫庇着天路的魂灵对话,我们需要做一生的努力。

        青藏线,我的行走,不会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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