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是一种表达的文学艺术形式。说它是一种形式,因为在文学表达的方式上除了诗歌,还有别的样式,比如散文、小说、戏剧等等。说它艺术,是因为它有自己的表达特点,即诗歌在其形式的本质要求上比较特殊,即使是如今的新诗也要求有韵,而且句式与段落也不同于其他文学形式。至于近体诗的要求就更多更苛刻了。所以,写诗并不是一件容易稀松的事,当然也决不是高不可攀。
就诗歌的艺术要求说,每个人都可以学而得之,区别只不过在学与不学、迟学与早学而已。不过,写诗还要有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诗意。诗意,就是一个人对对象的艺术感受。比如《诗经/伐檀》中那些奴隶就边劳作边唱道:“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些句子中不仅有景物的描写,还有事理的思考,情感的流露。这就是诗意。人人都有慧根,诗意本来是人人都有的,只是有人发展了,有人沉寂了。所以,从孔子删诗开始,就主张诗教。诗教不仅要求用诗的形式教化社会,还要启发人们心中本然存在的诗意,养育美感。《论语》有一段话:“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诗与乐相关,乐是什么?一是快乐,诗可以怡情养性,养成一个人内心的和谐与完满;二是音乐,诗趋向于乐教,使人归于教化。”“一切的艺术都是趋向音乐的状态”(W.Pater),诗歌亦然,“温柔敦厚,诗教也。”
“我们心中不可没有诗意,诗境。但却不必定要做诗。”(宗白华)诗意与写诗是统一的,既有诗意诗境,还能以诗的形式表达出来,以诗之美滋养了自己,又能传递滋养别人,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如果退而居其次,即使不一定能写诗,不一定成为诗人,但自己心中有诗感,也是一种诗意的无言之美。孔子有一天突然高兴地对他的弟子们说:“予欲无言!”弟子们感到很奇怪,老师要行无言之教了?孔子解释说:“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教言往往在无言之中,就像世尊的那拈花一笑,诗亦如此,要不怎么说“诗意”呢?把孔子的这个意思移植到理解诗意与写诗之间的关系时也是很有启发意义的,只要有了诗意,写与不写各人自便,诗意自在那里,诗意才是一个人心中最应该具备的。“一切美术作品也都是这样,尽量表现,非为不能,而也不必。“(朱光潜)
我生也愚钝,而且似乎随着时光的流逝,越发与现实的互动渐行渐远。这就是我自己斋名的来历,也是这个诗集取名的来历。淡然与隐退,虽然不足称道,有时对于一个具体的生物来说却可能是寻找心灵自由的最佳选择。如果说自己还有点诗意,又能笔之于书而形成了诗行,那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幼年的成长经历。
先父祥凯先生虽然只读到初中,但他对文学的爱好,对艺术形式美的感觉却异常敏锐。他爱读诗词,也时时动手实践写作;又爱传统山水画,一张画画就,总要题几句诗,有古人的,也有他自己现撰的。他能够凭着想像把诗意形象地画出来,是以家里的墙壁上贴了很多这样的画,形成了浓郁的诗意氛围。父亲不仅爱唐诗宋词,就是当代名家的好句他也喜欢搜罗并写成条幅贴在家里的墙壁上或抄录在他的笔记本里,我约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了郭绍虞、唐弢这些名人。后来,在石河镇上,父亲又和几位诗词同好结成了诗友,朋友之间的酬唱更加热闹,一时间,石河镇雅风大煽。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开始把他的诗作给我看,并偶尔与我讨论,我知道,父亲是在有意引导我。1980年我上大学,父亲送我去上海,当时坐的是客船,到了南京长江大桥的桥下,正是下午六点左右,夕阳西倾,江风浩荡,船头犁进,岸柳婆娑。父亲站在宽阔的甲板上,诗兴大发,在纸片上瞬间草成了一首《七律》,让我很是惊讶,其中两句我觉得写得逼真而美绝:“水涌金波天欲舞,柳翻碧浪地如倾”。同时我也强烈地感觉到了诗歌形式的美好。在他的诗里,总能把一些美丽的物象和触动按照诗的要求排列出来。那是一种感受能力,也是一种抒发的表达能力。这些对我的潜移默化作用非常之大。风烟清寂之郊,色丹流霞之叶,落日远寺,波浮轻帆,悠扬笛箫,疾掠莺燕,以至“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闲和静穆,秾丽冲淡,吾心若水,映照之间即起微澜耳。由景生情,情景相融,是诗歌的完美状态。“不能作景语,又何能作情语耶?”(王船山)
虽然,高中毕业后我开始学着写近体诗,但那个时候对格律了解得非常少,更谈不上把握。老实讲,我那时对近体诗只有一些零散的感觉。实践既少,即使偶尔的创作,样子像近体诗,其实不是,最多可以算作古风。后来在大学里,也没有把格律诗完全搞明白。可以这么说,在我的近体诗写作实践中,很长时期只是练习了一点感觉。当然,感觉是重要的,感觉是写好近体诗的基础,感觉要从广泛的阅读和勤奋的实践中来。有时父亲会把自己的作品寄给我,我猜他是想与我交流,在他的心目中,这应该是可能的,但非常惭愧,直到大学毕业以至参加工作之后,我都没有满足父亲的这一愿望。这固然源于我的愚钝与懒惰,也因为我将汉字的读音视为畏途,近体诗讲平仄,用旧韵要去核查韵书,非常烦琐;用新韵,很多字的普通话语音又不容易咬准,也相当棘手。真正让我投入到近体诗创作的时期是网络时代的到来。一些网上诗词检测软件给我带来了很大的方便,一首诗初稿完成了,去网上检测一下,对错分明,稍作调整修改就可以了。所以,我的近体诗写作,其实也就是一二十年来的事情,主要是近五年来的事情。从我的这个诗稿中也可以看出,除了上卷都是近体诗外,下卷虽然主要也是近体诗,但包含了不少古风。
由于我自己的学养不够,诗作有许多不能满意之处。如今诗稿就要出版了,既是一件令我兴奋的事,同时也让我忐忑不已,因为有些东西一旦铸就,天地悠悠,就可能永远地遗憾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