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为《捕风者》的故事,是海飞“谍战深海”系列小说的第一部。在海飞的笔下,发黄的故事弥漫着水汽般缭绕不绝的惆怅,既婉转低回又浓郁深厚。主线围绕苏响作为中共地下党员的一生展开,出生于扬州江都大户人家的小姐苏响在第一任丈夫卢加南死后,继承了他的事业,成为了中共地下交通电台的发报员,此后与卢加南的同事程大栋由假结婚到真结婚。在程大栋赶赴江西革命根据地后,她又按组织安排接近著名律师陈淮安并结为夫妇,引发了一段段爱恨纠葛,辗转于革命和爱情、信仰和背叛之中……在胜利的光芒还未普照前的夜雾里,苏响和她的同侪们游走在危机四伏的上海城。表面上他们来往于繁华的舞厅、日常的巷弄;暗中则背负着沉沉的希冀,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整个家庭与自己的性命赌上枪口。
“胜利”是贯穿始终的文眼。卢加南成为苏响手中那一捧骨灰,是为了胜利。程大栋远赴江西参加游击战,组建游击小分队,临走前他说,为了胜利。上级梅娘对苏响说:她付出那么多钱,但只要苏响还她两个字:胜利。陈曼丽丽始终以风尘歌女的面目示人,却为了掩护苏响而孤身倒在军统特工的围追下,那时她心中所想的,大约也是胜利二字吧。海飞在文本中将“天亮”作为“胜利”的隐喻,梅娘告诉苏响的两个儿子,天亮的时候他们就能回到苏响身边。大儿子卢扬便问,天亮了这么多次,为什么还不来接我们。梅娘回答,要等大天亮的时候。苏响对牧师马吉说,天亮以前会有很多人死去,阎王爷会收走一些好人。“大天亮”所指的就是胜利,而为了最终的胜利,仍有年轻的身躯前赴后继,在夜色中睁着热烈的双眼。
海飞塑造了各色各样特点鲜明的人物,都是如此青春、雀跃,爱憎分明,形貌各异的脸上有同样的坚决,而又一一将他们投进了惨烈而绚丽的死亡,仿佛礼花的鸣放,再次印证着那句,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打碎给人看。即使肉身是如此容易消逝,但他们所寄身的信仰却永存永在,如此短暂的生命化身为了更为深远的火焰,不断蔓延……没有信仰的人终将陷入虚无的深渊,就像苏响的哥哥,汪伪特工龚放,他残忍却无助,深陷于缺失的童年幻想中。在他的双眼望着的地方,没有胜利,而只有无穷无尽的空旷。
“捕风”是梅娘居室中她亲手所写的一幅字,亦是地下党员们工作的写照,苏响们捕捉着在上海滩大街小巷上空穿梭的电流,洞悉着来自四面八方危险的征兆,他们必须具备如狐如兔的机巧与敏捷。又或者苏响就是属风的,看上去她是平和的江南性格,而骨子里却是那么义无反顾,她所做出的决定亦是淋漓尽致、不留余地,没有人能真正地把握住她,就像没有人能握住风。
胜利前夜的压抑与蓬勃被海飞营造得细致而具体,不仅体现在画面感上也体现在音乐性上,这些字里行间的声音是作为读者无法忽略的,而苏响曾经的身份正是一名音乐教师。首先是回响在始终的《三套车》,手风琴是典型的俄罗斯民间乐器,《三套车》所诉说的是凄凉漂泊的命运,由此读者便能感受到流溢的感伤情调与怀旧的前苏联风味。然后便是李叔同作词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这种情绪仿佛是古今无不同的,它的隽永意味正如弘一法师的遗言所述:悲欣交集。音乐仿佛替读者道出了阅读后所感受到的模糊情绪,苏响的生命历程不也正应了这四字谶语,当它终于猝然长逝,留给我们的正是这喜悲难辨的感怀……
苏响和同行的革命者们正像胜利前夜的一阵流风,吹拂着一整个阴郁而华美的时代,掠过上海、香港、宁波这些不同城市的半空,倏忽地来,倏忽地走,在暗夜中传递细微而痛楚的希望,即使在黎明到来前就将消散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