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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8年05月16日 星期三

    “闻过乃可贤”

    ——《诗注要义·指瑕篇》小引

    陈永正 《 中华读书报 》( 2018年05月16日   16 版)
    《诗注要义》,陈永正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11月第一版,118.00元

        “闻过辄喜”,谈何容易!

     

        学术作品对于作者来说就像自己生的孩子。攻错纠谬,就如同找人家儿女身上的缺点,能欣欣然接受的人不多。“人家的儿女嘛!只要赞赏就可以了!”钱锺书先生妙语解颐。

     

        但谁都知道,长此以往,只能谬种流传,谈何学术进步。虽说学术是公器,但谁又愿意不顾人情,打破这些“潜规则”呢?中山大学教授陈永正先生是名教授,是诗词名家,又是全国书法协会原副主席,应该说是“场面上的人”。而陈先生新著《诗注要义》中,攻错纠谬所针对不啻数十家,书中第五篇更命名为《指瑕篇》,专门挑错。

     

        戴伟华先生序提到:“程千帆先生曾对见载于《全唐诗》的唐温如诗进行品鉴,而陈先生则著文指出,所谓《全唐诗》中唐温如实非唐人,而是元明之际的诗人,千帆先生甚为高兴,并纠正己误。”这只是一个错误,如果十几条、几十条呢?会不会翻脸?

     

        刘世南先生序说:“我平生笃信‘学术为天下公器’一语,所以凡见专著或论文,偶有不合,辄为指出。而海内之大,真能虚怀若谷、从善如流的,惟有陈先生与白敦仁先生。”但是,自己能接受不一定别人也能接受。

     

        陈永正先生《诗注要义》2017年11月出版以后,受到学界欢迎,其中“指瑕”的内容尤受关注。为表对学术批评的鼓励,为助良好学术风气的形成,我们谨刊发《诗注要义·指瑕篇·小引》,并摘录书中“指瑕”文字数例,以便读者从中一窥陈永正先生批评精神之一斑。

     

        《文心雕龙·指瑕》云:“若夫注解为书,所以明正事理;然谬于研求,或率意而断。《西京赋》称‘中黄、育、获’之畴,而薛综谬注,谓之‘阉尹’,是不闻执雕虎之人也。又《周礼》井赋,旧有‘匹马’,而应劭释‘匹’,或量首数蹄,斯岂辩物之要哉!原夫古之正名,车两而马疋,疋两称目,以并耦为用。盖车贰佐乘,马俪骖服,服乘不只,故名号必双,名号一正,则虽单为疋矣。匹夫匹妇,亦配义矣。夫车马小义,而历代莫悟;辞赋近事,而千里致差;况钻灼经典,能不谬哉!夫辩言而数筌蹄,选勇而驱阉尹,失理太甚,故举以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岁久而弥光。若能檃括于一朝,可以无惭于千载也。”薛综为三国吴人,其注东汉张衡《西京赋》之误,不见于《文选》李善注中,当为李氏所不取。注诗之难,已于《知难章》详言之。注释中的错误是常有的,千虑一失,即使博学如李善也不可避免。箴膏肓、起废疾,指瑕之功亦大矣。冯应榴《苏文忠诗旧注补订》谓“自来注释名家,俱不免于訾议”,文中指出旧注数百条失误。然而叶燮《原诗》又云:“俗儒欲炫其长以鸣于世,于片语只字,辄攻瑕索疵,指为何出;稍不胜则又援前人以证。不知读古人书,欲著作以垂后世,贵得古人大意;片语只字稍不合,无害也。”这也是平情之论。只要不是硬伤,则不必过于计较。

     

        指瑕纠谬,是文学评论的重要部分,也是学者应尽之责,非欲炫己以攻人。学术乃天下之公器,纠谬,应出于公心,真诚善意,只对事实,不对个人,更不应藉此而泄私忿。被批评的一方要怀感恩之心,感谢对方认真阅读自己的著作,花时间去研究并写出文章,更要感谢对方文章发表出来,自己可以有机会改正错失。注释中的错误,白纸黑字,谬种流传,误己误人,为害久远。不要认为这有损个人面子,文过饰非,强作申辩;更不要以为批评者故意跟自己过不去,忿忿不平,告状查究,以图报复。即使批评意见都是错的,被批评者也应心存感激。对方这样的做法,已证明自己著作的存在意义,无价值的书是不值得评论的。从另一角度来看,即使认为批评错了,也应理解其善意,并可作出商榷文章,心平气和地讨论,以事实说服对方,取得共识;切勿恶言相向,人身攻击,既失学者风度,且亦自损形象。当代学术批评缺失,公开出版的序言、书评中满纸谀辞,匿名假名的网评却秽语丑诋,而正常的批评文章及反驳文章却难得平台发表。应建立起健全的批评机制,以促进学术自由与繁荣。

     

        本人长期从事古籍整理工作,出版过笺校、笺注、选注、今译本二十余种,每撰一书,完稿后总是惴惴不安,一再修改,有订正十余次者,自知还是不可避免会有错谬。本人所编注的《李商隐诗选》《黄庭坚诗选》《黄仲则诗选》《王国维诗词全编笺校》等书出版后,胡守仁、刘世南先生在学术刊物上发表文章,指出其中多处舛误,当我读到两先生的批评文章后,感愧交并,前辈学者的学问识见,难以企及,立即致函申谢,全部接受批评意见,后来再版时即据以一一更正。时蒙两先生遥赐答札,许为忘年之交,胡先生并以长诗《古风一章酬答陈永正先生》宠赠嘉许,略云:“其间窃亦有同异,形诸文字意非轻。”“谁知虚怀竟若谷,有从无违荷深情。”多年后,我到南昌谒见刘先生,赋诗以呈,中有“益感匡我恩,廿载泽至骨”二句,并注云:“先生曾撰文刊余《黄仲则诗选》注释之误。”刘先生和诗复有“智者千虑余,虚怀惊若揭”之语,诲勉有加。我与两先生保持长期通信联系,二十余年来,自觉受益匪浅。中青年学者胡文辉《陈寅恪诗笺释》出版后,我发电子邮件与之商榷,指出书中数十处失误。胡君亲自到舍下致谢,屡嘱正式成文投寄刊物发表。后该书再版,亦据以一一更正,并在书中详细说明缘由。闻过即喜,其谦冲之度,令人感佩,我与胡君亦自此结为忘年之友。

     

        《论语·子张》:“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论语·里仁》又云:“人之过也,各于其党。观过,斯知仁矣。”颜之推《颜氏家训·文章》:“江南文制,欲人弹射,知有病累,随即改之。”周敦颐《通书·幸第八》亦云:“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乃可教,闻过乃可贤。”钱穆《宋代理学三书随札》也指出“‘改过’为儒学极重大一要目”。君子亦不能无过,自我省察,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注家之疵瑕疏误,更是在所不免。本人读书问学,数十年间,老辈的奖掖扶持,固是心怀感激,而于砻错批评,更是铭志终生。

     

        本篇所录文字,皆摘自平日所阅书上的眉批,初无意发表,略为指出要点,自己明白即可;即使已发表的几篇文章,亦自眉批整理成文,以为对学者来说,一点即明,毋须过多考证,这种行文方式,似与当代流行的所谓学术规范或有不合,敬祈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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