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如此失望的一年

    今年我看完的图书有如下几部：村上春树《我的职业是小说家》，青山七惠《快乐》，蕾拉·斯利玛尼《温柔之歌》，麦克尤恩《儿童法案》，马尔克斯《一个海难幸存者的故事》，严歌苓《芳华》，刘震云《吃瓜时代的儿女们》。除了麦克尤恩老兄一直保持着他的写作水准，余下的作品，在阅读的时候，基本是失望的。

    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的获得者是石黑一雄，我也不喜欢。所以，也感觉让人失望。

    年初给《我的职业是小说家》一书写评论的时候，似乎已经预言了今年的阅读关键词，我起的标题是《让人失望的村上春树》。不久便看了日本的八零后女作家青山七惠的新作《快乐》（青山七惠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6月出版），封面宣传语上备注着“青山七惠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之作”，然而在阅读的时候，日本城市文明在青山七惠的笔下只剩下个体的欲望。我其实很喜欢青山七惠的文笔，然而，让我感到失望的是她对普遍人性的忽略，她差不多只注意猎奇，这使得她笔下的日本失去了作为一个异国读者对日本文化的理解参照。

    同样年纪的法国女作家蕾拉的《温柔之歌》（蕾拉·斯利玛尼著，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8月出版）是龚古尔奖的获奖作品。蕾拉写了一个被所有人都赞美的保姆杀害她所看护的两个孩子的事件。在小说的末尾，附了一篇蕾拉接受记者的采访，说明了这篇小说来自于一则美国的社会新闻。她全程关注了这个新闻，并完成了小说的写作。这显然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我喜欢蕾拉对女性心理的掌控，但是我失望于她没有建立好完整的杀人逻辑，而这个逻辑才是这部作品的核心。

    同样是对现实进行挖掘，我更喜欢麦克尤恩的《儿童法案》（伊恩·麦克尤恩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3月出版），这部也来自于现实生活中一则法院案例的小说。麦克尤恩用了十二分的小心，布局了案件与案件的关联，设计了好的逻辑。而这些逻辑每每挑战我们的思维惯性。比如小说的开篇，麦克尤恩便抛出了一个让人纠结的逻辑判断题目：还有三个月才满十八岁的白血病患者拒绝输血，因为信仰的原因不能接受他人的献血。而不输血，这个年轻人面临的结局是，要么死亡，要么植物人。所以这个时候，医院将病人的父母告上了法庭。

    麦克尤恩的这部作品将法律、宗教信仰以及人类的各种底线进行了很好的诠释，作家用自己的逻辑能力对读者进行了教育，既有常识的教育，又有人性的教育，最重要的是，还有逻辑的教育。所以，这是一部让我读起来非常满足的作品。

    而同样是针对现实发言的刘震云的《吃瓜时代的儿女们》（刘震云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11月出版），则缺少麦克尤恩的这种强大的带领读者进入秩序暗角，进入法律的模糊地带的这种参与感。如果说麦克尤恩是一个作家的话，那么，刘震云老师在他的新作中所展现的是一个评书艺人的幽默。作家应该要像麦克尤恩一样，要对这个时代的荒诞进行剖面分析，不止要呈现那些丑陋的灵魂，还要拷问，要接近真相，要惩罚恶，要让常识在更多人心里变得清晰，而不是模糊。

    刘震云对中国熟人社会的人情世故非常了然，他在以往的多部作品中都熟练地揭开过中国故事的伤疤。在《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一书中，他没有带防毒面具，直接冲向了现实的烟雾里，也是非常勇敢的表现。只是，除了带领我们梳理近几年的怪现状以外，刘震云停在故事的表层，用纱布将已经腐烂的社会伤口包扎好，显然是对读者热烈期盼的逃避。既然一个作家要选择面向现实，那么，就一定要锋利地切向那些病态的人性，要治病救人。作为一个有着良好求知欲的读者，我对《吃瓜时代的儿女们》一书是失望的。

    随着电影《芳华》的上映，严歌苓的同名小说《芳华》（严歌苓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4月出版）又一次进入畅销书的榜单。我在年初的时候便看完了这部长篇小说，当时我写了一篇有着批评意味的评论。这又是一部严歌苓的自传性作品，严歌苓的文艺兵生活几乎在这部作品里得到了原封不动的还原，这部小说作品写了一个特殊年代的英雄如何一步步回到人间的故事。简略地概括，便是将一个英雄还原成普通人的故事。小说以第一人称来写，但是，从结构上来看，这篇小说相当随意，差不多可以理解为一个长一些的人物小传，或者是电影剧本的草稿版。这不是一部成熟的长篇小说作品。

    这部作品从结构上来说，是一部典型的失败的长篇小说，如果有人说这部作品是一部好作品，基本可以判定，这是一个不知道长篇小说还有结构艺术的粗糙读者。几乎，如何评价《芳华》可以用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小说读者。真正的小说作品一定不浪费好的小说人物和故事，显然，严歌苓过于勤奋地创作，让她没有打磨一部小说的时间，几乎，她写完电影梗概和人物小传，叠放在一起，便成了我们手中这部小说。

    也好，这不是一个精读的时代，这是一个只看标题，只看简介，或者说只看故事梗概的时代。但是，这仍然不妨碍我对这一年的阅读状况感到失望，我开始怀念去年的时候阅读格非《望春风》的快感，或者是王安忆《匿名》的美好。而今年，我读到的作品大多是低于现实的作品，又或者是和生活妥协的猎奇之作。这样的阅读不能在精神上拔高我们，也不能在技术上说服我。

    这是近几年来，我最感觉失望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