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
为什么一阵猫人的春风,它把你的人我的情吹得一去无影踪?
——题记
2017年最受关注的短篇小说突然降临。
12月11日,老牌文艺杂志《纽约客》以八页的篇幅,出人意料地发表了与该刊传统知识分子风格相去甚远的短篇《猫人》(CatPerson)。它不仅是一篇新人小说,更直面了新时代,倾诉了新情感,从而在互联网上赢得了成千上万远离纸媒的新读者,并在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交媒体上引发了热烈的讨论,激起了年轻一代、特别是广大青年妇女的共鸣,虽时至年终,却一跃成为2017年《纽约客》读者最多的虚构作品。
猫人现象迅速惊动了《纽约时报》《卫报》《华盛顿邮报》《大西洋月刊》和英国广播公司等数十家传统媒体,相关评论和报道密集出现。像这样为一部短篇小说大动干戈的情况十分罕见。《纽约客》也在社论中确认,猫人现象实乃该刊“破纪录的反响”。
在小说中,作者克丽丝滕·鲁佩尼安(KristenRoupenian)以二十岁的大二女生玛戈为叙事角度,描写她与三十四岁的有猫熟男罗伯特交往的经历。网络相认,短信交流,线下约会,这样的恋爱方式已极为普遍,但鲁佩尼安把其中的欲望、礼节、羞耻、失落和不安全感写得入木三分,或者说过于真实,俨然一代女青年的内心独白。
然而,也有中年男读者提出了抗议,他们在罗伯特身上看到了自己,并认为鲁女士对他们未免过于刻薄。
刻薄是真刻薄,但未必不真实和不诚实。
无论如何,半个月前还是无名之辈的鲁佩尼安由此获得了明星作家的待遇。借着猫人的春风,经理人在美国为她搞了一次版权竞标,十一家出版商报名,为鲁著短篇集《你知道你想要这个》(YouKnowYouWantThis)投标,英国的乔纳森·凯普出版社最终胜出,与鲁女士签下其个人首份图书出版合约,业内传言预付稿酬高逾一百二十万美元,也就是说,一本处女作,卖出了八百万元人民币!
“我星期二拿到的这本集子。到星期三,我就把书买下来了。她货真价实。”乔凯社的出版总监米沙尔·沙维特告诉12月18日出刊的《卫报》,“《猫人》抓住了大众的想象,因此成了现象。这种情况你在文学小说中实在难得一见。这是个非同凡响的故事,讲了人际关系,男女之间性的动态,还有其中的权力运用。它可不仅是切中了“#我也”(#metoo,新妇女运动)——她就是非常诚实也非常真实地触及了人的经验。”
沙女士还说:“像她这样写出当代约会体验的人并不多见。”
我们译出《猫人》第一页如下:
玛戈遇到罗伯特时,正值一个星期三的晚上,此时秋季学期行将结束,她正在市中心所谓的艺术电影院工作,照看一个特许摊位。
他走进来,买了一大份爆米花和一盒红葡萄藤。
“你要的东西……好特别。”她说,“我可不记得我以前真卖掉过红葡萄藤。”
和顾客调情是她在咖啡店打工时养成的习惯,对小费不无裨益。在电影院她拿不着小费,但工作无聊,而且她真心觉得他蛮帅的。不是能让她在派对上凑到他身边的那种帅,但足以让她在沉闷的课堂上,对坐在对面的他生出一种想象中的迷恋——不过,她确信他已经大学毕业,起码有二十五六岁了。他很高,这她喜欢,她还能从他上卷的袖子下,看到边缘微微外露的一枚纹身。可他发福了,胡子有点长,肩膀也微微朝前坍缩,好像在护着什么似的。
罗伯特没有领会她的调情。或者说,就算领会了,他也只是表现出后退的样子,仿佛要让她更进一步,再加把劲试试。“噢,”他说,“那好。”他把找零揣进了衣袋。
但下个星期他又来电影院,又买了一盒红葡萄藤牌棒棒糖。“你工作做得越来越好了。”他告诉她,“这一次,你没想法子侮辱我。”
她耸耸肩。“这么说我该考虑升职了。”她说。
看完电影,他回来找她。“看摊儿的女孩,给我留个电话。”他说,然后,让她自己也吃惊的是,她留了。
* * *
从这番事关红葡萄藤的小小交流开始,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他们通过短信,用往来的笑话搭建起了一个复杂细密的临时舞台,而这些即兴的东西来得快,变得也快,她有时要费很大力气才能跟上。他非常聪明,她发现自己要花些心思才能打动他。没过多久,她就注意到,她给他发短信,他往往立刻回复,可如果她花好几个小时以上才回,那么他下一条信息便总是很短,也不包括什么问题,这便要由她来重新启动交谈,她也一直在这样做。有几次,她差不多整天心烦意乱,不知道这种交流会不会食尽鸟投林,可接下来又会想到某件有趣的事要告诉他,或是在网上看到一张图片,刚好与他们的交谈有关,于是两人从头来过。她对他仍然所知不多,因为他们从来没谈过个人的事,可每当他们连发两三个好笑话,便有一种欣快的感觉,好像他们在一起共舞。
后来有天晚上,正赶上复习阶段,她抱怨说,食堂都关门了,屋里也没吃的,因为室友把她储备的零食扫荡一空,他提出买些红葡萄藤,给她补充给养。一开始,她用另一个笑话来转移话题,因为她确实需要学习,可他说:“不,说真的,别浪费时间,这就过来。”于是她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夹克,到七一一便利店跟他见面。
此时大约十一点钟。他跟她打招呼,没什么礼节,好像每天跟她见面似的,然后带她到里面挑零食。店里没红葡萄藤,他便给她买了一支樱桃可乐思乐冰、一袋多力多滋,还有个模样新奇的打火机,活像一只青蛙,嘴叨香烟。
“谢谢你的礼物。”她说,此时他们已回到店外,罗伯特戴一顶兔毛帽子,向下盖住了耳朵,穿一件厚厚的老式羽绒服。她觉得他这样穿很好看,只是有点不太时髦;大帽子强化了他身上那股子伐木工人的味道,厚衣服则盖住了他的肚皮和稍许有些令人难过的坍肩膀。
“别客气,看摊儿的女孩。”他说,就算到了那个时候,他已经知道她名字了,却还是这么叫她。她以为他要上前吻她,便准备躲一下,只给他脸颊,可他没亲嘴,反而搂住她,轻轻吻在额头,仿佛她是某种珍贵的东西。“好好学习,亲爱的。”他说,“我很快去看你。”
走回宿舍的路上,她周身洋溢着亮闪闪的欢愉。她认定这是初恋的信号。
她在家过短假,两人短信往来,几乎不停,不只是笑话,他们这些日子还有了些小小的升级。他们开始互道早安和晚安了,而当她问过问题,他没立刻回应时,她便感到急切的渴望,好像针扎一般。她得知罗伯特有两只猫,一只叫老沐,一只叫小晏。他们共同虚构出一个复杂的场景,让她小时候养过的猫,名叫碧塔的,给小晏发轻浮的短信,但是不管什么时候,碧塔一和老沐说话,便正儿八经,冷冰冰的,因为它嫉妒老沐和小晏的关系。
“你怎么老在发短信?”玛戈的继父在晚餐时问她,“你和什么人好上了吧?”
“是啊。”玛戈说,“他叫罗伯特,我在电影院认识的。我们恋爱了,说不准还要结婚呢。”
“嗯。”继父说,“那告诉他,我们有问题要问他。”
“我爸妈问起你了。”玛戈在短信里说,罗伯特发回一个表情符号:一张笑脸,眼睛是两颗心。
* * *
返校以后,玛戈特别想再次见到罗伯特,可他看来遇到了惊人的困难,怎么也搞不定。“对不起,这礼拜工作太忙了。”他回复说,“我保证很快见面。”玛戈不喜欢这样;感觉她失去了主动权,可当他终于请她看电影时,她马上就答应了。
他想看的电影在她上班的地方就有,但她建议他们到一出城的大型多厅影院去看;学生们不常去那儿,因为需要开车。罗伯特来接她时,开一辆白色的本田思域,满车的泥巴,杯座里里外外都是糖纸。一路上,他比她预想的还要寡言,也不怎么看她。没等五分钟,她心里就一个劲儿打鼓,等他们上了高速路,她便想,他说不准会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先奸后杀;说到底,她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就在她冒出这种念头的当儿,他说:[第一页结束,但我们还是把这段看完]“别担心,我不会杀掉你的。”这时她反倒有些迷惑了,不知道车里这份别扭是不是她的错,因为她表现得坐立不安,神经兮兮,就像那种一出去约会,就觉得自己要被杀害的女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