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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朱山坡的长篇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地下室手记》,某种意义上,我更愿意把《马强壮精神自传》看作朱山坡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致敬之作,无论前者自觉与不自觉。然而,我接下来所强调的并不是朱山坡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比较,而是朱山坡与自己的较量。
在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自序中,朱山坡这样写道:“这个小说最初以《我的精神,病了》为题目发表在2011年第2期《江南》杂志,后经过反复多次修改,出版单行本时改用书名为《马强壮精神自传》。”这句自白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当然不止小说名字的改变,更重要的是“经过反复多次修改”。对照《我的精神,病了》,我以为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最核心、最关键、最有效的修改在于添加了一个无处不在、与马强壮如影随形的语词——《新华词典》及由这个语词生发出的一系列精神指向。我甚至觉得连用三个“最”都不足以说明《新华词典》对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的意义。倘若把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比作一座大厦的话,那么该语词无疑是其中的钢筋。换言之,某种程度上该语词建构起了整部小说的叙事。
马强壮会背《新华词典》!虽然只能背到138页,但足以支撑其源源不断的自言自语。马强壮精神患病后,最大的变化就是能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以前,我不擅言辞,自从精神患病后,我反而越来越能说,有时候根本停不下来,觉得自己成了话痨。”马强壮的话痨与众不同,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很有文采,而这文采正是得益于《新华词典》:“自从我的精神病了以后,我发现我特别能说,出口成章,文采斐然。这不奇怪,都是小时候背《新华词典》打下的根基。”因此,《新华词典》这一语词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马强壮喋喋不休的一个内核。
如果内核中还有核的话,那么它依然是《新华词典》。这一语词除了承担小说一般性叙事功能之外,在《马强壮精神自传》中还有一个潜在的但绝对不容忽视独属朱山坡的叙事标记:轮回叙事。轮回叙事在中国当代小说中并不乏其例,莫言的《生死疲劳》可谓是其中的代表。然而,每一个小说家在使用某种叙事的背后必定存在着相应的哲学观和小说观。但此处,我并不想探讨朱山坡叙事背后的哲学观与小说观,而是想说,他能够以一词之力完成整部小说的轮回叙事并直指人类精神的时代境遇,这在中国当代小说家中绝无仅有。
小说《马强壮精神自传》中的马强壮之所以对《新华词典》念念不忘,很大原因在于《新华词典》就是马强壮的精神寄托:“令我气恼的是,我的藏在花丛间的行李袋竟不翼而飞,袋里不仅有我的衣服和牙刷,还有我的身份证和几元碎钱,关键是有一本我从米庄带来的《新华词典》,它追随我多年,我把它翻读无数遍,差不多能倒背如流。它是我的精神寄托。”此处的精神寄托与上文的同构性可谓不谋而合,二者的合力某种程度上已经把《新华词典》与马强壮合为一体了,《新华词典》就是马强壮,马强壮也就是《新华词典》,二者再难分割。
然而,“精神寄托”是真,“倒背如流”是假,事实上,马强壮只能把《新华词典》背到138页,然而就是这138页具体操作了小说轮回叙事。在小说临近结尾处,有这样一段叙述:“经过一家新华书店时,我本来想进去买一本《新华词典》。下半生,我有一个小小的理想,就是从第139页开始,把《新华词典》从头至尾全部背下来。但口袋里没有钱。”也就是说马强壮想把《新华词典》从头至尾地背下来只能是妄想,他依然只能活在《新华词典》前138页中,这样就回到了小说叙事的前半部分:“我只能背到第138页,从第139页开始,我便磕磕巴巴,背不下去了。”这是马强壮完成的对自我轮回的一个叙事。在小说结尾的另一处,马强壮借用一个在凄风冷雨中看《新华词典》的人完成了他的轮回叙事。我知道,马强壮背后站着一个朱山坡,由此,也就不难理解朱山坡在自序中的所言:“因为这个小说,我会思索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到底裹挟着多少个马强壮。”然而,轮回叙事并不止于此,因为在朱山坡看来“命运就是辘轳,生活就是轮回”。